文以载道,意以言表。《寓言》篇也不例外。只不过要真正读懂这篇文章,还真的需要具备庄子思想的大化之境方可。而其实,每次与庄子的思想对话,都是让自身思想日臻化境的现实体验。
从小至今,许多寓言故事都耳熟能详。
而作者大多也精巧地将自身的思想表达寄寓于其中,从来不肯以直接形象展现于世人面前,而是借口他人他物加以表述。
《庄子》一书大体也如此,虽然其中也不乏庄子直接展露的思想,但采用寓言方式来加以表述也是庄文显著的特色。
所以,庄子在篇中开头才有了"寓言十九,籍外论之"的深切体会。
也就是寓言故事十之有九都是借外论述的。
虽然文章合为时而著,但敢于直面社会现实问题并大胆展示其中显得不合时宜的思想,怕是只有借助特定的表达方式才能得以面世并以存世。
这恐怕也是不争的事实。
其中的原因,固然有"以天下沉浊,不可与庄语"的无奈,更有"亲父不为其子媒"的现实考量。
自然造化之于人的终极法则也由于人之本性的失落而让人不以为然,人间诚信的丧失让既便最了解亲生子女的父亲也没有取信以人的发言权,大行其道的结党营私使得举贤不避亲成为世上的美好传说。
亲父的评价让位于他人的脸色,人们于是三缄其口怕一不小心便祸从口出。
自然的公正标准自此异化为人际的衡量尺度,而同异是非标准便顺理成章地以每个人的自我感觉树立起来,并成为一种比肩自然的当然反应。
所谓“与己同则应,不与己同则反;同于己为是之,异于己为非之"的认同感大行其道,而世人却早已对此见怪不怪并习以为常了。
因此,真正的思想也只好隐藏于寓言当中了。
而这种借外论述的思想,却让许多人不得不披上一件近似荒诞的外衣。
好在庄子的寓言中常常有用自己名字表达真实思想的笔触。
至于重言,或是当今俗称的名言,因为多为后人引用所以称之为重言,也就是所说的圣人之言。
这种语言十之有七都是圣贤之人谈论所以然的"至理名言",所以庄子才说"重言十七,所以已言"的感慨。
而这些先贤圣哲流传于世的"至理名言",如果其中没有真正的经纬本末以启迪后人,则这种先验之谈根本无以触及宇宙和人生的本源。
这种先验之谈正是已死古人留下的糟粕。
这些内容因为没有不死的精神,而要想让后人跨越时空与之进行心灵对话几无可能。
因此,只有不在上述之列的,或许才是不用加以引号的至理名言。
庄子在文章开头便对直面现实的有效应对,以及传统与继承的关系加以了深度阐述。
并以此导出了"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穷年"的感悟。
人生在世,语言天赋与生俱来。
作为人类生活的交流工具,语言也是思想对话的媒介。
鲜活的日常语言,因应着千姿百态的自然变化,随顺万物的衍化而蔓妙多彩,共步人类的自然人生。
这种日常生活中自然衍生的鲜活,正是从根深叶茂的无语根脉上结出的有缘果。
自然无语,造化万物。
这种不言和无语,正是大道固有的本性,更非人的语言可以表达清楚,所以才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传说。
因为一经人的语言描述,其天然的客现形态便有了人文的主观色彩。
所以说,自然的存在真的让人类无言以对;因为面对自然,你真的有许多的不知所以然。
而在这一切的有言无言当中,说的充分透彻与否,便成为言而言道或是说物的分野。
因此,有的人终身说个不停,却如同没有说过;有的人终身无语,却是行言自现。
一切都在于人们是否与自然交融一体,或是心生对抗。
自然没有可不可然不然的话语和多余解释,只有人类才有应对自然的自我判断。
而人正是在应对自然及其造化之物(当然也包括人本身)的过程中,形成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应对格局和判断标准,得出了顺应自然法则的应有遵循,获得了自然人生的真实体验。
并由此明了,万物实际上是相互关联的命运共同体,相互依存转化,生生不息而循环不已,始终循环往复,共同成为自然造化的产物。
为了说明人类认知对社会人生现实生活的作用与影响,庄子借助和惠子的对话,请出了中国本土的儒家和道家的创始人及各一名弟子加以了对比分折。
庄子说:孔子走过六十年的人生历程才悟道而进入人生化境。原来所认为正确的认知,结果现在都予于了坚决的否定;不知道现今的肯定是否是对其之前五十九年人生认知的否定?!
惠子说:孔子勤于明志且信服理智。
庄子说:孔子已经转变了自身的看法,放弃了之前的固执。
并且,他还有一些没对世人所说的话。
孔子说,一切事物都来自于自然,按照自然之道的天赋禀赋在时空中发展变化。
这种顺应自然的法则,又岂是人世中钟鸣鼎食、君言至上的律法所能替代?!利用利义陈列世人面前,以此设定好恶是非标准,只能割裂人之本性常情,借此封禁人们充分的口头表达能力,让人陷入口服之境而已。
况且,为了设定并推行这一标准,统治者不惜动用强力手段加以维护。
这种使人心口不一的行径,又怎么能让人心服口服。
要使人从心底里敬服,这种自觉不会来自于人文的强制,所谓自然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这种自然造化的终极力量才是"立定天下之定"的定海神针,擎天支柱。
罢了,难道我的这种顺应自然法则认知还不如让人心口不一的利义标准吗?!
曾参于仕途奔波劳碌且功成名就的丰厚利禄,毕竟没能留住至爱亲人离他而去的脚步。
为此,曾子为亲人未能在身边继续共享人生之约而发了一通悲喜感慨,以抒发心中对于亲人的不舍之情。
孔子的其他弟子就此事请求先生谈谈看法:如同曾参这种对待事业和亲情的行为认知,是否已经解脱了天地桎梏对于其心灵的无情折磨了?孔子的回答却也一针见血:已被吊在天地之间的,不是仍然挂在哪儿吗?!能够解脱的,还会因此而悲伤不已吗?解脱之人对待俸禄的态度,不会因职务的改变而在意其间的多与少,不会以此去衡量其中三釜与三千钟的巨大差距,更不会以此说事,为外物困扰心智,因为一切都是过眼云烟,来去身影。
不愧是曾参的老师,孔子竟然一眼便看出了弟子仍沉迷于其中的物欲情事,当然也知道了其离人生的大化至境还很遥远。
颜戏子游经过东郭子綦的悉心指点,历经岁月时空的层层磨砺终于回归自然本性,达至大化之境,于是深有感触地向老师报告了自身回归自然本性的切身体会:自从听闻了先生所说的话后,我笫一年便优游自然山林河海江洋,笫二年便放下执着顺应自然,第三年便通达六合内外天地乾坤,第四年便远离物累而能物物而不物于物,第五年便能任由时空悠然来去而共步其中,第六年就可以任事物自在鬼神不扰,第七年就任由自然造化天作之合,第八年则穿越生死时空任其自然转化,第九年自自然然步入大化之境得妙趣天然。
生生死死,自然转化永世相伴。
一切都无从选择和逃避。
一切死的情节,都源于生的故事;而生的故事,来自于不知所以然的自然造化。
而一切又仅仅在于有无之间吗?天时地利人和又该如何应对?天地时空,人之尺度又该如何把握?始终无故而命为何有短有长?而无论顺应与否,为何终究要回归自然且无有因由,鬼神也无奈?如此种种,又有什么人可以回答?!
众多影中之影质问影子说,原来的你或仰视,或束发,或端坐,或行走,而现今却或俯看,或被发,或站立,或停止,这是为何呢?影子的回答耐人寻味:你们也有太多问题了!这些问题还值得回答吗?我的一切行为是自然的表现,也是现实的状态,但我却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这种现象,实则如同蝉脱壳,蛇蜕皮一样,不过是一种生存状态的表现,似曾相识却又不一样。
我们在阴阳日夜时空中不停地新陈代谢,休养生息。
自然时空和万事万物正是我们赖以生活的环境。
况且我们是以有形之体在与之共舞呢?我们随着自然光阴来来往往,并随其造化而共度时空。
这种自然造化,又有什么好刨根问底,追问不舍的?!
阳子居去沛县寻访老聃,并在其西游秦国时方才在途中相遇。
阳子居邀请老聃到其旅舍处予以招待。
老聃途中仰天长叹,对阳子居说,开始我也以为你是可以受教悟道的,现在一看你还不行啊。
原来阳子居在居住旅舍时,让旅舍主人按照贵宾之礼,小心饲候,饮食起座时知所回避,礼仪规矩客套满满。
且在见到老聃时仍然满身的行为规范,难怪老子会当面斥责。
阳子居在老聃教训后不敢当面回答,仍然极尽弟子之礼,直到馆舍还连忙给老聃相陪不是,行跪面前领受不当之因。
老子当下便说,你一直唯唯诺诺,虽身恭心卑却心志高傲,目有所图,你的所为到底是谁给予的,又还能和谁相处呢?真正的洁白是在与污浊共处时呈现的,真正的大德总是显得不足于承托。
听完这些,刚送走老聃的阳子居便卸下一身的礼仪规矩,与同住旅舍之人争抢饭席座位了。
大约老聃也没有想到,阳子居的回归本真会是如此神速!又或许,回归自然的大化之旅根本不用预设任何前置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