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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对红楼梦的评价,陈寅惜的“红妆”研究与《红楼梦》

陈寅惜的“红妆”研究与《红楼梦》

晚年的陈寅悟,将其治学重点转向“红妆”研究,学术界对此已给予高度重视,但对于《红楼梦》在此研究中所起的作用,似尚未有综合论述。以下我们结合具体例证,尝试作一分析。

1.1

红妆

目前学术界比较一致的看法是,陈寅悟进行红妆研究的目的是要颂赞她们勇于追求幸福的精神和独立自由的人格,以寄寓自己类似的情怀。

不过我认为应再明确一点,即陈寅倍是在有意进行比较,将佳人与才子相比,将女性与文人相比,在此比较中他批判了历史上某些文人的软弱胆小乃至卑鄙无耻、卖身投靠,这不单单是二个为受冤屈、受误解的女性翻案的问题,更是阐释中国知识分子人格和怎样争取独立意志和地位的问题。

也许只有如此,方可更深地理解他的红妆研究以及吴必所记一段话的深意:

寅格之研究“红妆”之身世与著作,盖藉此以察出当时政治(夷夏)、道德(气节)之真实情况,盖有深意存焉,绝非消闲、风流之行事……

而且,似乎人们对道德气节注意过多,对所谓政治夷夏是否也应给予更多的重视?这其中不仅有民族问题,更有文化及政权评价问题。对此我们并不准备展开论述,只是提醒读者,以下我们对《红楼梦》在其红妆研究中地位、作用的分析,都是在这一背景之中进行的。

在《柳如是别传》中,陈寅悟极力颂赞柳如是的美好人格和独立自由精神,对其给予深深的同情,甚至认为柳如是乃古代小说中理想人物的具体代表,为此他以古代文学作品中几个杰出而美丽的女性来正面烘托柳如是:

清代曹雪芹揉合王实甫“多愁多病身”及“倾国倾城貌”,形容张、崔两方之辞,成为一理想中之林黛玉。殊不知雍、乾百年之前,吴越一隅之地,实有将此理想而具体化之河东君。真如汤玉茗所写柳春卿梦中之美人,杜丽娘梦中之书生。后来果成为南安道院之小姐,广州学宫之秀才。

1.2

变动

陈寅格认为,《红楼梦》中的林黛玉乃曹雪芹揉合不同人物性格而塑造出的典型,是虽有人物原型却是虚构出的人物形象,而柳如是则是活生生的历史上存在的真实人物,自然比林黛玉更加可亲可爱。

而且他认为柳如是正如林黛玉,不仅美丽多情,瓦且聪慧多才,所以又等于是美人与书生的综合,这样在现实生活中曾经有过而非仅在小说中出现过的人物,岂不是更令人赞叹不已。

这种不惜以最美好的言辞以及用《红楼梦》中美丽的女性形象来衬托、颂赞柳如是的写法,在《柳如是别传》中还有一些:

吾国旧时妇女化妆美容之术,似分外用内服两种。属于外用者,如脂粉及香熏之类,不必多举,属于内服者,如河东君有服砒之可能及薛宝钗服冷香丸(见石头记第柒及第柒捌两回),即是其例。……然则河东君之香乃热香,薛宝钗之香乃冷香,冷香犹令宝玉移情,热香更使卧子消魂矣。

在论及柳如是与陈子龙、钱谦益的爱情婚姻的悲欢离合时,陈寅格显然认为柳与陈的结合当是最完美的结局,但他们最后却不得不分手的悲剧结局,自令陈寅惜无限惋惜。

因此他在论及柳如是与陈子龙时,往往会自然地联想到《红楼梦》中黛玉与宝玉的悲剧,并把有关的爱情描写场面用到自己的著作中,真正做到了对古人有“了解之同情”和笔下有情,冷冰冰的历史在他写来成为生机盎然、情景交融的优美文字了:

但卧子是时则转抱林黛玉过梨香院墙下,听唱牡丹亭“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及“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之感恨矣(见石头记第贰叁回)。

……此时河东君即寓居横云山,岂谓河东君乃舒章之娇艳宾从耶?卧子自注云:“舒章招予游横云,予病不往。

”不知是托病,抑或真病?若托病者,则其故虽不能确知,但必有河东君复杂之决系在内。

若真病者,则崇祯八年首夏,卧子因河东君离去南园及南楼而发病,事后虽痊愈,然亦以有所感触,时复卧疾。

……实世所谓“心病”而非“身病”也。

对于《红楼梦》中黛玉听曲这一场面及《西厢记》、《牡丹亭》中的美妙唱词,陈寅格看来是极其喜爱的,故而在其著作中数次提及,早在《论再生缘》中,他就曾以此例比拟陈端生,其用意也正与上例同,是为了称颂并衬托映照端生的内心感受之深切:

端生虽是曹雪芹同时之人,但其在乾隆三十五年春暮写成再生缘第壹陆卷时,必未得见石头记,自不待言。

所可注意者,即端生杏坠春消,光阴水逝之意固原出于玉茗堂之“如花美眷,似水流下”之句,却适与红楼梦中林黛玉之感伤不期冥会。

……不过悼红仅间接想象之文,而端生则直接亲历之语,斯为殊异之点,故再生缘伤春之词尤可玩味也。

此段及上面的例证均说明,陈寅洛极为看重作者写亲身经历之情景和感受,认为比那些出于想象和虚构而写的东西更有价值,这也许出于他那历史学家的判断标准,但显然也寄寓了他个人的情感体验。

在这两个例证中,无论是《红楼梦》,还是《西厢记》和《牡丹亭》,这些出于虚构的文学作品均被陈寅惜用来为他笔下的历史人物增光添彩。

把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的代表作和代表人物,用在历史著作之中,为彰示历史人物的美好情操服务,这也可以说是一种以诗证史,但它所要证明的并非某个历史事件的真实性,而是历史人物那独立自由的心灵和高尚美丽的情操!

1.3

小结

据笔者粗略统计,仅在《论再生缘》和《柳如是别传》中,提及和评述《红楼梦》的文字就有20余处。

尽管陈寅惜对《红楼梦》的结构等不无微辞,但这样高的征引频率说明他还是极为重视这部古典名著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红楼梦》、《牡丹亭》、《西厢记》等作品,由于塑造了一些美丽可爱、有胆有识的女性形象,在这个意义上也可称之为“颂红妆”的作品,所以它们终能激起陈寅洛的共鸣。

然而陈寅格并不满足于这些出自虚构的女性形象,终于从历史中寻觅得陈端生、柳如是等真实的红妆英雄,并为她们大唱赞歌。

也许只有在这样的情景中,才可理解《红楼梦》与其红妆研究的关系。

此外,陈寅格在其红妆研究中,常常顺便提及《红楼梦》中的某一人物或情节,它们不像前面所举之例,似乎与其正论所及的内容关系不大。

但实际上,作为历史学家,出于对中国文化传统的继承与发展的关注和对社会变迁、沧海桑田的感慨,陈寅格即使在考证一些看来是十分琐细的事物时,也善于以小见大,见微知著,其提及《红楼梦》的一些文字,看似可有可无,但细细品味,则不难体会陈寅格的内心情感和良苦用心。

在《柳如是别传》中,通过对人参作为药品和作为贵重物品甚至货币代用品的考证,陈寅悟写下这样一段文字:

人参在明季非仅限于药物之性质,亦可视为货币之代用品矣。

渔仲于明季由北京至南方,挟此后起外来之奇货以当多金,岂为行侠救贫耶?抑或求利自济耶?寅倍非中医,且无王夫人“卖油的娘子水梳头”之感叹(见红楼梦第柒柒回),故于人参之功效,不敢妄置一辞。

但就此区区药物,其名实之移转,价格之升降言,亦可以通知古今世变矣。

王夫人之感慨是因家中无上好人参给王熙凤配药而起,且往日贾府白送给外人不知多少,如今竟然自己用时也没有了,虽然从贾母处又找了一大包,却因年代太久,药性已失,等于一团烂木头。

曹雪芹在写王夫人带人搜检大观园、赶走晴雯、司棋、芳官等人之前写了这么一段关于找人参的情节,是大有深意的,因为自此之后,大观园己非乐园,贾府也已日趋破败。

人参之事虽小,但也正如陈寅格所说,“可以通知古今世变”。

特别是在上一回中结尾写黛玉与湘云联诗,其诗句已露悲音,果然马上就是大观园中起风波,如此,夹在这两个看似无关而实则有内在联系事件中间的找人参一事,就有了特殊的意义。

陈寅格当然对此有深切的感受,虽仅提及一句,却将人参在明清数百年间特殊的反映社会变迁之作用巧妙地道出,真正是见一叶而知秋。

综观陈寅悟关于《红楼梦》的多种看法,可知他无论对其艺术上的缺陷有多少不满,但仍是十分重视这部古典名著的。

事实上,他已把这些评论视为红妆研究的一部分,而他的“颂红妆”系列,又是对《红楼梦》等以刻画女性人物见长之优秀传统的继承与发展。

也正因为他对《红楼梦》等在讴歌追求个性自由、精神独立方面有所不满,才自己动笔为陈端生、柳如是等树碑立传。

在他看来,无自由精神,就无优秀作品;有自由精神,则形式并不能束缚创作,陈端生能利用弹词创作《再生缘》就是例证。

那么反过来可以追问:陈寅洛责备《红楼梦》结构不佳,是否也在暗示着曹雪芹没有完全具备陈端生的自由精神和独立意志?而将曹雪芹与陈端生如此对比,是否也喻示着其文人与女性比较而一贬一赞的意味?对《红楼梦》之作者是如此,那么对那个时代的研究红学的“红专名家”又意味着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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