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文,上回书咱们说到陈寅恪先生与唐筼女士喜结连理,在清华园中过着神仙美眷般的生活。
怎奈,美好的时光总是不长,小鬼子挺着刺刀,来到城下,清华园内也乱做一团。
危巢之下岂有完卵?
陈寅恪一家也急着着急忙慌,收拾东西,准备南渡逃难。
如此关头,老父亲五日拒食,以身许国。
一边是家恨,一边是国仇,
陈先生肝火郁结,无处抒发。
诱发右眼视网膜脱落,导致失明。
这种急病如果紧急入院手术的话尚有复明的希望,但此时此刻,亡夫的灵位、襁褓中的女儿、患有心脏病的妻子、日军明晃晃的刺刀已经不允许他去住院了。
老父“七七”之后,陈家便踏上了南渡的火车,陈先生将家用之物全部丢弃,只带了藏书和日用讲稿,很遗憾当时兵荒马乱,藏书多有遗失,陈先生典藏的《大藏经》便因日军占领了清华而消失在风云之中。更有些善本书籍和他亲手批注的手稿,在邮寄过程中被人用砖头掉包,还有很大一部分在长沙大火中付之一炬。
陈家人先跑到长沙,在长沙临时大学短暂停留3月之后,长沙临大被迫解散继续南迁。陈家几经周折去到了东方之珠,将家人安置之后,陈先生孤身一人经越南海防,走滇越铁路前往云南蒙自,西南联大分校报到。
到了蒙自之后,陈先生发现,他托运的两大箱手稿已被小毛贼调包成砖头,其中不乏他倾注了大量心血的《蒙古源流注》、《世说新语注》、《五代史注》及佛教经典翻译中的勘误手稿等(后来有华侨在越南买到几本陈先生批注的《新五代史》,疑为当年失书,欲寄回国内,怎奈被越南扣留,后来又被战火焚毁。
),这当头一棒可闷的不轻,又加上高原反应,疟疾袭扰,让陈先生长叹一声,一病不起。
留在东方之珠的家眷也好不到哪里去,小女美延患上百日咳,反复发热,需住院治疗。陈先生的母亲年事已高,体弱多病。心脏病复发的唐夫人只能孤身一人撑起这个家,先后六次搬家才得安稳。
陈先生心机如焚,直言自己“非得神经病不可”。
其后,牛津大学为陈先生发了聘书,邀他到英任教。陈先生考虑再三,两次婉拒之后,才决定赴英先把眼睛治好。
他又从西南联大返回东方之珠,择机出发,哪成想?
在将要起身之时,又得知太平洋战争爆发,航路已断,无只舟可以入海。情急之下,陈先生另一只眼也出现了问题,七年之后落得双目失明。
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全面爆发
陈先生在给傅斯年的信中写道,“天意、人事、家愁、国难具如此,真令人忧闷不任。”
而此时,镇南关也已失守,港、越、滇、桂之间的交通线也被切断,东方之珠成为一片孤城。无奈之下陈先生只能暂困东方之珠。
当时的日寇在东方之珠大施暴行,奸淫掳掠。陈家邻居一家5口皆遭奸淫,唐夫人闻听之后,大惊失色,忙让已经读初中的长女流求剪成寸头,换上陈先生的衬衣,女扮男装。
后来,陈家租住的公寓被鬼子征用,勒令住户限期搬离,全楼上下大惊失色,陈先生以在日本时结识的旧关系的名义前去交涉未果,只能忿忿而回。
一家人手忙脚乱的忙着搬家,陈先生忙着整理手稿和书籍,而唐夫人则把孩子们的身份信息写到布上,缝在孩子身上,一防走失。
就在大家一番忙乱准备离家之时,这支日寇莫名其妙的撤走了,陈家上下才大松一口气。
但此时传来了,蔡元培先生遗孀周峻夫人家被洗劫一空,蔡夫人悲恸不已,几欲昏死的消息,陈先生慌忙跑去查看安抚,但又无可奈何。
为防不测,陈先生一连两个月都没有脱鞋睡觉。
东方之珠完全沦陷到日军铁蹄之下,市场萧条,食粮断绝,物价飞涨,开始实行粮食配给制,每人每天尽200克口粮,陈先生沦落到得到一枚咸鸭蛋,家中五人分食,以为奇珍的地步。
街道亦被封锁,禁止百姓出行。
陈先生亦滞留家中,悲愤之余,陈先生取来李心传的《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卧床诵读。
建炎乃是宋高宗赵诘的年号。
陈先生此时读此书,将身处的危境与当年史实一一对照,确有切腹之感。
陈先生在输得最后一页写到道,“现在正是兵戈饥寒疾病之时,拿起这本书匆匆一读,借以消磨时间,以前家里和学校都有这套书,而且版本都在此套之上,但太平之世时读,肯定不及现在读的亲切有味。
”
其实,远在内地的傅斯年先生也在竭尽全力的营救陈先生。但当国民党最后一班营救专机-空中行宫号抵达机场之时,却被“大姐”宋蔼龄,和她的二尾子女儿孔令伟的家奴们所阻,因为这架飞机要带上他们的随从、行李甚至是老妈子、马桶和狗。一同被拦的还有廖仲恺先生遗孀何香凝、蔡元培先生的遗孀周峻等人。
孔令伟,人称孔二小姐,彻头彻尾的“二尾子”,当时有句俗话说,你莫要神气,当心出门碰上孔二小姐
此事被《朝报》所披露,一时之间,举世轰动。很多人甚至以为陈先生已经亡故,几位历史系的学生在西南联大的板报上发出了《讣告》,大叹一代宗师的命运,竟然不如一条洋狗。
时任历史系教员的吴晗在课堂上大放悲声,“南宋有个蟋蟀宰相(贾似道),而如今又出了个飞狗院长。”
南宋宰相贾似道,因喜欢斗蛐蛐,被人称为“蟋蟀宰相”、“湖上平章”
在其后的悼念活动中,联大的学生联名起草了讨孔文书,高呼打倒飞狗院长,北大校长蒋梦麟和清华校长梅贻琦亦加入声讨行列。
傅斯年先生在得知陈先生过世的假消息之后,气的要去杀了“飞狗院长”,以谢天下。
当时的敌占军总督矶谷也久闻陈先生大名,曾极力拉拢他为自己做事。
某日,他派了两个宪兵给陈先生送去了两袋紧俏的大米。
陈先生坚辞不要,两个鬼子宪兵便把大米往家里一扔,准备转身离去。
陈先生急忙喊过唐夫人一起将两袋大米扔出门外,两个宪兵再次搬进去,夫妻二人再度扔出。
最后陈先生用日语正告宪兵,自己一家宁肯饿死,也不吃日本人给的大米。
一计不成,矶谷又想了一个办法,找来陈先生的旧日门生,请他到沦陷区任教,一旦成行,立刻拨一笔巨款让他筹建大学。陈寅恪先生听完,立即将学生扫地出门,并在门口放声大骂“你不是我的学生”。
后来,汪伪也多次拉拢重金陈先生到北平任教,倭督也拿出25万请陈先生审阅教科书,陈先生皆严词拒绝。
身困两年之后,在傅斯年先生和教育部长朱家骅先生的奔走疾呼下,光头老蒋终于决定派人营救陈先生,但接头人五次相应全部失败。
陈先生眼见得形势紧迫遂生冒死突围之念,一家老小乔装打扮之后,在夜幕之下从维湾登上了一艘运粮的小船,拼死抵达澳门,才与接应人员接上头,拿上朱家骅给的一万九千元路费奔北而去。
他们一家五口先从澳门乘船抵达湛江,登陆后换成陆运,经广西、贵州,前往重庆。
女儿尚幼、路途漫漫、舟车劳顿又加上行李众多,这北规路差点要了夫妻二人的性命。
到达贵阳时,唐夫人染上了红痢,几欲诀别,好在调养近一个月有余后,放得重新上路。
一到重庆,夫妻二人便卧床不起,但心情依然晴朗不少。日后,陈先生跟好友武大文学教授李永济先生回忆起这段时光时说,“或返故国,精神兴奋”。
日后,陈先生赴转移成都的燕京大学教授历史,随右眼全瞎,左眼几近失明,仍在唐夫人和长女流求的帮助下笔耕不辍,终于在一个阴沉的早晨,他发觉自己眼前突然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家人马上把他送到存仁医院就医,发现左眼的视网膜也完全脱落了,虽然经过手术,但收效甚微。
双目失明后的陈先生也曾心灰意懒过,他曾以“左丘失明,孙子膑足,日暮苍山”形容自己。
后经唐夫人和朋友们的耐心劝慰才重拾信心。他开始练习在全盲的状态下写作,批书,终于在两年之后重登讲坛,从此以口待手,著书立说,并记忆和口述创作了《元白诗笺证稿》、《唐代政治史述论稿》、《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等著作。
陈先生一生命途多舛,便开始四处漂泊,稍作安定之时,又逢国难,历经千辛万苦辗转返乡,却又双目失明。
但无情的命运没有摧毁陈先生为“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治学态度,没有摧毁“臣心一片磁针石”的爱国气节,更没有摧毁“为往圣继绝学”的燃灯情怀。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正如他的弟子季羡林先生所言,“他继承“士”的优良传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最后,土鳖君想用复旦大学教授,《中国思想史》的作者葛兆光先生的赞誉结束此文,以敬先生之灵。
“有人曾说鲁迅是中国最痛苦的文人,那么我想,陈寅恪也许可以算作是中国最痛苦的学人。
学人比文人更不幸的是,学人的理性使那些痛苦压抑积存在心底而不得宣泄,玉满贮伤春泪,未肯明流却暗吞,于是盘旋纠缠,欲哭无泪,欲言又止,化作了晦涩深奥的语句,……,不知为什么?读《陈寅恪诗集》时我想到的都是一个意象—啼血。
”
史册号网友观点:高风亮节,民族大义。
士之精神,最高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