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节内容回顾:苻雄和李威带着刚买下的女孩回到东海王府。苻坚和阿春即将成亲,东海王妃苟氏的堂兄苟苌和阿春的姑父强德,送来很多的家什。可是苻雄并未领情,他先是故意对前来凑热闹的吕婆楼冷嘲热讽,后来干脆下了“逐客令”。
◆本节内容简介:苻雄抱病统兵西征。东晋梁州刺史司马勋和陇西王擢望风而逃。秦军转而围攻盘踞在雍城的乔秉。苻雄又病倒了。在跟好友李威交谈时,他对已经出现的强取豪夺、人口贩卖等问题深表忧虑。病情恶化时,他深情地跟众将道别,向李威提出了一个极为特别的请求。
★故事发生时间:354年六月。地点:雍城(今陕西凤翔县城南部地带)。
数日后,苻雄即提兵西征。东晋梁州刺史司马勋望风而逃,他先由女娲堡退至陈仓,紧接着又从陈仓逃回汉中。王擢则败走略阳。苻雄迅速挥师北上,兵锋直指雍城。
时至今日,乔秉起兵反叛已经整整一年。秦军未能及时将他剿灭,这中间是有原因的。
先说乔秉这个人。他也是匈奴族。匈奴族有四大贵族:呼延氏、卜氏、兰氏和乔氏,乔秉就是出自这乔氏。《后汉书•南匈奴传》将其记载为“丘林氏”,《晋书•匈奴传》则记载为“乔氏”。
这种姓氏变化的轨迹,反映出匈奴族内迁后一直处在融合的进程中。前赵时乔氏的地位显赫,乔秉做过刘聪的黄门侍郎,并非草莽英雄,不好对付。
再来说雍城这座城。自公元前677年秦德公将都城由平阳邑(在今陕西宝鸡陈仓区东南地带)迁至雍地,这座城池作为秦国都城的时间长达二百五十多年。
迁都雍城是秦国历史上一件划时代的大事,后来秦穆公就是以这里为大本营西取东进,称霸西戎,饮马黄河,跻身“春秋五霸”的行列。
雍城方圆十三里,四面均用黄土夯筑城墙,高达数丈,城的东、南两面临水(今纸坊河和雍水河),西、北两面掘有宽数十丈的壕沟。
虽说昔日的秦宫已成黄鹤,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想攻破这座秦国故都殊非易事。
今陕西宝鸡市凤翔区雍城遗址位置图
兵临城下,苻雄立即令邓羌、樊世诸将分兵围城,但并没有马上发起攻击。
他向诸将解释说:“长安之围已解,司马勋和王擢也已经败走,将士连日征战需要休整,这些都还不是主要原因。
这次我们一定要将乔秉这个匈奴余孽彻底剿灭,唯有如此方能确保对陇右的掌控。
你们在追击桓温时痛感我朝骑兵不够,而扩充骑兵就少不了马匹,朝廷要想在关山一带蓄马,就得先拔掉乔秉这颗钉子。
”
可是,当诸将把雍城围成铁桶一般后,他又病倒了。吕婆楼和李威刚好押运粮草过来,看出苻雄病情严重,急着要回长安禀报。苻雄不许,干脆将他们留下来。
这天,李威陪伴在苻雄的身边,见他愁眉不展便劝说道:“此处不过一座孤城,杀鸡焉用牛刀,你还是回长安去修养吧?”
苻雄未加理会,他向李威提出了一个问题:“伯龙,你说我大秦当下最大的忧患在何处呢?”
“你就安心静养吧,别去想那些烦心的事了。”李威避而不答,继续安慰苻雄。
“依我看,并不在于外有强敌,而在我们自身。”苻雄自己给出了答案。
“内忧也好、外患也罢,只要有圣上和你这位丞相在,就没有我大秦迈不过去的槛。”李威一边说话,一边将案头的一杯水捧给苻雄。
前秦开国丞相、东海王苻雄(字元才)
“你不要总说奉承的话!”苻雄抿了一口水,把杯子交还李威,“这一路上我所思所想并非破敌之事,城中人市里面那些作价待沽的娃,一直在我的眼前晃动。他们就在我这个大秦丞相的眼皮底下,我却无力去拯救他们!”说完,他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猛烈地咳嗽了一阵。
李威赶紧将杯子放回,腾出手来轻轻地为苻雄捶背。
“一边是卖儿卖女,另一边却在大肆侵占,私设山泽之禁,聚敛不义之财。我这个丞相也奈何不了他们!”苻雄忿忿地说。
李威又开导说:“你虽为朝廷宰辅,但开国以来一直忙于征战。世间原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当往好处想:这次能将晋军挫败,我大秦南境估计可保十年的安定;而且,从桓温屯兵灞上一月三秦无人出头响应来看,大秦的基业正在日渐稳固呢!老子有言:‘治大国若烹小鲜。’有些事还真是急不得,也急不成。”
“我朝虽击退了桓温,但自己也伤了元气。我现在很后悔不该急于施行‘割麦令’。”苻雄偏偏要往坏处想。
“话可不能这么说!要是桓温现在还赖在关中不走,那麻烦岂不是更大?当时也只能两害取其轻了。”李威分辩说。
李威和苻雄诠释了什么叫做生死之交
“我朝开国才几年时间,强德他们怎么就积攒了那么多的家资呢?反观跟着我征战的这些将士,他们甘冒弓矢,以身许国,在那些人的心目中岂不成了傻子么?长此以往,谁还乐意为我大秦驰骋疆场、马革裹尸呢?方得饱食即沦落至此,一旦天下承平日久,思骏马、良田、豪宅,仰慕虚名,追逐利禄,酒色财气缺一不可的人,还会愈来愈多……”说到动情处,苻雄又喘做一团。
李威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无奈之下他使出了最后一招:“我明日该回去了,免得让你见着就烦心。”
苻雄一把抓住了李威的手:“好好,我不再说了……你也不能走,我还有事情要向你作交代。要不,让婆楼先回去吧。”
“他们是有些不像话,你放心,回去我会警示他们的。”
“好。你告诉他们,都是至亲,我是为他们好。东西既然送来了,我也不好强逼退回,已跟文玉交代清楚,这笔账他日后一定要偿还。”
“这么说就对了嘛!总之不要性急。弊政历朝历代都免不了,只要能看见、不护短,终归有办法来革除。等到将乔秉平定,你不就可以腾出手来铲除那些弊端么?”
“伯龙,你难道还没看出来,我已经支撑不到那一天……”苻雄说着,一双眼睛痴痴地望着儿时的伙伴。
雍城考古发掘现场
“你说些什么呀!”李威急急忙忙地打断了苻雄的话,“所患不过微恙,很快就会痊愈的!我朝自开国以来,君臣励精图治,方有今日气象。你和陛下都正值壮年,这正是我大秦的福气呢!”
苻雄无力地摇了摇头,神色变得更加黯淡,他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发现绕来绕去又绕回到原处,李威暗暗地责骂了自己一句,决定再也不开口了。此时此刻,望着确实已经病入膏肓的好友,他已经无法掩饰自己心中的悲戚,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接下来几天,苻雄的病情急转直下,迅速恶化。李威和众人经过紧急商议,决定由吕婆楼火速返京禀报。
吕婆楼跟大秦丞相同样感情笃深,他心知肚明,这一别就极有可能是阴阳两隔,行前哭得像个泪人一般。
今天是六月二十日,苻雄的病情似乎有了一些好转,早上还喝了几口稀粥。他让李威把众将都请到帐中,用饱含深情的目光将他们逐个打量了一遍,脸上露出些许微笑,轻声地说:“这些年你们跟着我吃苦了,我向你们道个谢吧……”说着,他想挣扎坐起来。
邓羌赶紧将他扶住,代表众将回答说:“丞相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又爱兵如子,能供丞相驱使,是我们这些人的福分!”
“城中有无动静?”苻雄询问。
前秦第一将邓羌
“回禀丞相,暂无动静。丞相放心,末将等已将雍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乔秉老贼他跑不了!”邓羌回答。
“樊世。”
“末将在!丞相有何吩咐?”樊世答应着凑到近前。
苻雄向樊世点点头,说:“时至今日,那年安葬你娘的情景,我仍历历在目。转眼二十年过去了,也不曾回去看看他们。日后你去上坟,别忘记代我给老人家磕个头……你岁数也大了,以后两军阵前要多加小心……”
樊世泪往心里流,脸上却故作轻松,豪迈地说:“丞相放心,我樊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等丞相病好了,我还要跟着你杀回略阳和杀往关东呢!”
“好。你们可以出去了,伯龙留下。”
众将离开后,苻雄微合双目歇息了一会。当他又将眼睛睁开时,一只手在床上摸索着。李威会意,一把握住了他滚烫的手。
“伯龙,你不用宽慰我。虽说天下未定,时世方艰,天不借寿我心有不甘,但万物萌生,靡不有死,天地之理,物之自然……我能想开。代代有人,功成不必在我。后面的事,不去多想了,想也无用。我将你留下来,是要跟你说说自家的事,我有一事相托……”
开国元勋、姑臧侯樊世
“丞相!”
“你听着我说话。这次我本想在长安多待几天,你知道有些事情让我心里不痛快,眼不见为清。因为那件事她心里也不高兴,离开前我没能跟她说上一句话,也没跟儿子们道别。现在后悔……也晚了。其实,我早知自己的身体难以为继,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我想把他们母子托付给你……”
对于自己身体出现的变化,苻雄去年就有了感觉,由于战事频仍,他一直有意隐匿。
“元才!”
苻雄疲惫地合上了双眼,继续说:“她太要强,又有些任性。我走之后,你要教会她过寻常人家的日子,这是最要紧的事。几个儿子我倒是不大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只是希望他们和睦友善。只可惜她肚里的娃,可能生下来就没有了父亲……”
李威情知不妙,不再讳言,小声地询问:“我派人把他们母子都接过来吧?”
“不必了。去子午谷时,我有意将文玉带上,该说的话已经跟他说过了……这娃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心怀仁义,日后当不会辜负皇祖对他的期待。唯有那一句谶语,总让我不放心,担心给他带来祸害。有圣上在,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怕的只是将来。你代我转告他们兄弟,要像我一样,做个忠臣。做官为人,要谦恭博爱,遵奉法度。”
“你放心,我一定转告,也定能照顾好他们母子!”
苻雄是活活累死的
“谢了!阿威,你跟她本是青梅竹马,后来横生枝节,这也是天意。我不在了,你要替我照顾好她。你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李威眼含热泪,他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忧伤了。
这时,苻雄猛然睁开了双眼,紧紧地盯住李威:“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要你答应:我走之后,你就娶了她……”苻雄睁大眼睛,说出了自己最隐秘的心思。
“元才!我已答应了你,一定好好替你照顾他们母子,我这一诺,就是一辈子的事,你尽管放心!”情急之下,李威不知不觉地提高了嗓门。
“阿威,你答应我吧……”
说完这句话,苻雄又昏厥过去。这位修身自律,文武双全,谋略超凡,被兄长视作臂膀、被群僚奉为楷模的氐族俊才,再也没有醒过来。
发现苻雄的手逐渐冰凉,李威如梦方醒,扑到好友的身上放声痛哭:“丞相!元才……你不能走啊……你怎能撇下大秦、抛下我们呢……”
守候在外面的邓羌、樊世诸将听见哭声一齐冲了进来,帐篷里顿时哭声大作。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顷刻间像是婴儿一般,一个个捶胸顿足,泪洒如雨。
上节:大秦丞相下了“逐客令”
下节:肠回九曲,弦断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