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顺治皇帝心目中,孝庄皇太后并不是一位和蔼可亲的慈母,而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政治家与慈母之间,并无必然的联系。
顺治在盛京即帝位时只有五岁半,在北京登基称帝时也不到七岁,显然不具备抵御宫内政治斗争的丝毫能力。
但他在诸王争权中不仅轻取帝位,而且能在多尔衮一直觊觎帝位的险恶环境之内,居然平安无事地生活到亲政掌权,其间长达九年的风云幻中,孝庄皇太后始终是他暗中的得力祐助者。
皇太极究竟有多少妻子,尚无准确统计,其中为他生育过子女而受封号者就有十五人,而且有九人生有儿子。
清代不是嫡长子继位制,这意味着在皇太极死后,若按子承父业的传统制度,与庄妃(即孝庄皇太后)争夺皇太后地位者,至少有八位对手。
论权势或战功,肃亲王豪格、辅国公叶布舒、承泽亲王硕塞等人的条件远在福临之上,就是年纪与福临相上下者也有镇国公高塞、辅国公常舒、辅国公韬塞和襄亲王博穆博果尔四人可问鼎皇位。
那么,皇太后之位为何偏落于孝庄皇后之手?
孝庄皇太后姓博尔济吉特氏,是蒙古科尔沁部贝勒寨桑之女,清太祖努尔哈赤时由其兄伴送至后金,嫁给太祖的第八子皇太极,时年十三岁。
她先育三女,至皇太极继位为帝后,封为永福宫庄妃,三年后生皇九子福临。
福临即位,尊她为皇太后,孙玄烨(康熙)继位,尊为太皇太后。
她因子孙皆为帝而倍极荣宠,谥号孝庄,史称孝庄文皇后。
庄妃在皇太极的五官后妃中地位居末,但她生得窈窕秀美、楚楚动人姿色冠于后宫”。
更兼她聪明颖悟,识见远在其他后妃之上,故颇受皇太极宠爱。
相传皇太极在松山大战中生擒明总督洪承畴,欲招其降清,但洪承畴被关押进盛京三官庙后,终日面壁闭目,绝粒死。
皇太极无奈,只得遣庄妃化装成侍婢,携入参汤前往劝降,欲以美人计作为最后的试探。
不意庄妃燕语莺声、情态宛转,竟说得洪承畴髡发就降,皇太极大喜过望。
此事出自野史传闻,难以证实,但洪承畴降清并且成为清开国功臣,却是事实。
清代官书中也说她“佐太宗文皇帝肇造丕基,赞助内政,越既有年”,可见庄妃很早就留意朝中政事,是一位颇有政治头脑的贤内助。
多尔衮与豪格争夺王位相持难决时,独在众多皇子中议立福临为帝,与庄妃的个人资质和在后的特殊作用是有直接关系的。
顺治即位仅四个月,多尔衮即以“盈廷聚讼,纷纷不决,反误国家政务”为借口,宣布限制诸王权力而将国政大权集中于两位摄政王之手。
郑亲王济尔哈朗已看出多尔衮意欲独揽朝纲的意图,自知无力与之抗衡,便提出嗣后凡各衙门办理事务………皆皆先启知睿亲王”,将自己手中的权力拱手让给多尔衮。
同时,礼部特为摄政王议定了居内及出猎行军的仪礼,明确规定诸王不得平起平坐,从此清廷的所有政令皆出摄政王多尔衮之手,无人能预其所为,他已成了实际上的皇帝。
多尔衮的诸种集权措施,实则是一步步近帝位。乍离襁褓的福临自然毫无知觉,首先感到朝不保夕的则是孝庄皇太后,但她一时还拿不出主意应付,只能静观事态发展。
顺治元年(公元1644年)五月初三日,多尔衮统兵占领北京,乘只有皇帝才能坐的辇,入武英殿升座,故明降官俱拜伏墀下,口呼“万岁”。
这时,“关内关外成知有睿王一人”,而多不知有顺治皇帝。
是年九月,孝庄皇太后随顺治帝移居北京,看到多尔衮揽权擅政、一呼百喏的情形,更为母子的地位和安危而优心仲忡。
不久,多尔衮干脆挤掉郑亲王济尔哈朗,废除肃王豪格,出入称尊,形同皇帝,所缺者惟“皇帝”名号而已。
如果说在太宗死后的皇位争夺战中,多尔衮尚感势力单薄、左右型肘,那么此刻他已完成了摘取皇冠的一切准备工作,取代福临不过是个时机与借口的问题顺治四年(1647年),多尔衮的专横跋扈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正如西方传教士所记载的那样:“上上下下都怕他,据说就是达官显贵往往也不能直接同他说话,要趁他外出守候在路旁,借便谒见。
”这年,豫亲王多锋郑亲王济尔哈朗又派人启奏摄政王说:“现在国家已定,四海升平,这都是依赖皇叔父王您的恩泽呀!元旦节的时候,皇叔父王在皇上面前行跪拜礼及百官向您行礼时,起立以待;进酒时,按朝班次序行跪拜礼,都应该停止不行。
因为我们之所以这么说,是知道皇叔父王素有风疾,不便跪拜。
跪拜事小,倘若皇叔父王勉强行礼,劳体伤神,耽误国家政务事大呀!”多尔衮毫不退让,欣然接受了。
并喻令道:“以后凡有行礼的地方,跪拜之礼,摄政王永免。
”于是,他与群臣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而与皇帝之间的距离却拉近了。
不仅在政治上他飞扬跋扈,目中无人,而且在生活上也荒淫无比,悖理乱伦,将一个登徒子的好色禀性表现得淋漓尽致。
肃亲王囚死之后,他竟不顾叔父的身份,将侄儿豪格的一位福晋强娶为妾;又征朝鲜淑女、金屋藏娇;而部下趋势者更投其所好,八旗美女,汉家娇娘更来者不拒;甚至对寡居后宫、姿色尚存的嫂子孝庄皇太后也多有轻佻举动,这使得孤儿寡母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多尔衮当时虽只有三十六岁,但他素患风疾,入关后病势日见沉重,加上多年淫欲无度的私生活和繁重的政务,使他未老先衰、体弱神疲。
这种身体状况,更使他急于早登帝位,以遂平生之志,而对孝庄太后母子的种种挑衅无行为,与其简单地认为是多尔衮好色乱伦,倒不如看作是他以欺辱皇帝母子作为将欲取而代之的一种试探方式。
所有这些,都使孝庄皇太后感到一种难言的不安,总有一种朝不保夕的感觉,而且她相信这种感觉是正确的,似乎早在她那年幼的儿子登上帝位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
如今,摘取皇冠道路上的所有障碍似乎都已被多尔衮清除了,他在等待一个适当的时机,堂而皇之地摘取皇冠,登上皇帝的宝座。
谙熟宫廷斗争的孝庄皇太后决心孤注一掷,用一个女人可以利用的一切手段,以乾尊下嫁摄政王多尔衮,作为保住母子地位的最后防线。
内她成功了。
尽管多尔衮连登基所用的印和龙袍都早已预备就绪,却至死也未能如愿以偿。
除了多尔衮未料到自己在一年多之后即暴崩于喀喇城之外,其间最有力的阻碍者便是孝庄皇太后。
入关之前,女真一一满洲旧习,允许弟妻其嫂,尤其是遇逢问罪或家庭败落之时,更有这种行为。
太宗时,莽古尔泰贝勒死后,其妻被分给侄子豪格和岳,德格类贝勒死后,其一妻被阿济格带走。
因之,孝庄皇太后下嫁多尔衮一事,在入关未久、旧习尚存的满贵族中暂时能被理解和接受,但在汉官中却舆论然。
朝中居官的汉人自然不敢公开表示反对,当时作为清王朝敌人的江南抗清力量对此却毫无顾忌,并以此为敌击和丑诋新朝统治者悖德乱伦的口实。
正在郑成功军中效力的张煌言,闻知此事后写了几首《建州女真)宫词》,其中有三首即指此事:
“十部梨园奏上方,穹庐天子亦登场。缰头岂惜千金费,学得吴歈醉场
上寿觞为合卺尊,慈宁宫里烂盈门。春官昨进新仪注,大礼恭逢太后婚。
掖庭双闻册阏氏,妙选孀娃足母仪。椒殿梦回云雨散,错将虾子作龙儿
第一首是描写顺治帝性好热闹,不惜屈尊随梨园乐伎粉墨登场,似指他在母亲下嫁婚宴上的失态举动。
第二首即明指太后下嫁之事,“上寿”即生日庆寿,孝庄太后的生日为二月初八,“上寿觞为合登尊”就是说太后的庆寿酒又是洞房花烛的喜酒,有人以此推断孝庄太后下嫁之时在顺治六年(公元1649年)二月初八日,当时她三十六岁,多尔衮三十七岁。
末两句中“春官”指礼部官员,是嘲笑礼部竟增添了“太后婚”的“新仪注”。
第三首是说满人不讳再嫁,并对此俗大加嘲骂,甚至推测说顺治都是“错将虾子作龙儿”,这当然是根据不足的解气泄忿之语。
同时,在反清情绪十分强烈的汉族地区,各种传闻更是不胫而走,沸沸扬扬。
某野史上称此事是多尔衮对孝庄太后久怀恋情,自己不便明言,就找来范文程密议,让范文程奏告于朝,说:“摄政王功高望重,而谦抑自持,德莫与京矣。
我皇上虽欲报之,将何以报之哉?虽然,王固皇上之叔父也,今日这事,犹父传其子也。
王既以子视皇上,则皇上亦当以父视王,可乎?”众宫皆称是。
范文程又道:“今闻王新悼亡,而我皇太后又寡居无偶,皇上既视王若父,今不可使父母异居,宜请王与皇太后同宫。
”也有的野史中记载:“某巨室钞本(东华录)中载此事,则有一诏书,誊黄宣示,略谓:太后盛年寡居,春花秋月,悄然不。
朕贵为天子,以天下养,乃独能养口体,而不能养志,使圣母以丧偶之故,日在愁烦抑郁之中,其何以教天下之孝?皇父摄政王现在鳏居,其身分容貌,皆为中国第一等人,太后颇愿纤尊下嫁。
朕仰体慈衷,敬谨行,一应礼典,著所司预备。
”有些野史甚至宣称在皇太极在位期间,孝庄皇太后与多尔衮之间即有暧昧关系。
孝庄皇太后自请下嫁给当时炙手可得的多尔衮,确为她见识过人的举动然而,年仅十二岁的顺治皇帝,当时根本无法理解母亲这一“荒谬”举动的苦心深意,更无法体察母亲辱身去承欢仇人的痛苦状况。
他与母亲多年分宫而居、难得一见,已造成母子间的感情隔阂,而母亲此时屈身侍奉仇人,不啻同多尔衮一个鼻孔出气,是让他水远难以谅解之事。
大概从这时起,顺治心中不仅愈加仇恨容王,而且播下对孝庄皇太后的怨艾和不满。
当看到多尔衮在各种诏书中将“皇叔父摄政王”改为“皇父摄政王”并与母亲“同宮而居”的时候,顺治皇帝强忍怒火的情况是可以想见的。
在他看来,所谓“下嫁”一事,对孝庄皇太后是失节和屈辱,对多尔衮则简直是霸占,而且是向帝位又迈进了一大步!
复杂的宫廷生活使顺治格外早熟,他既暗暗将全部复仇的希望寄托在亲政的时刻,同时不得不深自韬晦,“遨狡狯,渔猎鄙事,无不为之,摄政(王)安意无猜,得以善全”。
顺治和孝庄皇太后都十分清楚,无论谁流露出点不满或报复之意,都会立即演成母子被废、睿王称帝的事实。
即使在多尔衮出狩猝死、灵柩运回时,顺治也表现得极为恭顺,亲自迎出东直门五里之外,“跪奠三爵,为之大恸”。
因母后下嫁之故,顺治被迫追谥王多尔衮为诚敬义皇帝,庙号成宗,做了不少表面文章。
很快,顺治在太和殿宣布亲政,将国政大权真正揽在手中,仅二十余天,他即不顾皇母的脸面,对这位从来也未真正承认过的“继皇父”开棺劉尸、暴骨扬灰、削封夺谥、剿灭族党,几乎用尽一切手段发泄仇恨,这也暗含着对母后的怨恨和不满情绪。
孝庄皇太后对儿子的恣意举动,始终不置一词,反映出她当时既为儿子亲政、仇人获罪的胜利而欣慰,同时对儿子的不理解心,心情是十分复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