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耶稣会传教士曾经在政坛上发挥巨大能量,深度参与到满清国政之中,对于满清统治的稳固有无可替代的作用,顺治、康熙对传教士也颇予优容。支配欲奇强的雍正上台之后,因一系列原因打击传教士,满清对世界的认知更模糊了。
十七世纪中期在华的耶稣会士们,凭借着自身的智慧,在明清鼎革及清初的政治变动中生存了下来,并且不断获得清廷的恩宠,使得天主教在华传教事业获得极大的发展。
与此同时,这些传教士们利用其所带来的“欧风美雨”,深度参与到清初的政治局势当中,并且对清初的政局影响重大。
顺治朝——传教士成了顺治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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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若望为代表的的传教士,经常利用自己掌管钦天监职务来参与政事。
顺治六年(1649),多尔衮以京城水苦、人多疾病为由,欲在神木厂附近建造新城。当时多尔衮已经命户部,工部与钦天监丈量城基,确定方向的前期准备工作。
此时,汤若望上了一份奏折,从天象、地理等方面诉说建造新城的种种不妥:“窃照都城大势起自北干,左碣石而右太行,枕居庸而襟河济,形胜甲御天下。
前人原有深意,无容再喙······臣前奏屡占验,有月生晕,有雾气,有风,皆主土工兴之兆,然此兆非建城所宜,乃天心垂爱示警也······”奏折上呈后,内院传汤若望面谈,最终结果是:“上说:你说的是,主意定了,不作了,该你说的。
”由此可见,汤若望奏折是扭转乾坤的关键。
元代以后,西藏僧侣们把达赖喇嘛视为观世音菩萨的化现;把汉地的皇帝视为文殊菩萨的化现;又把蒙古大汗视为金刚手菩萨的化现,从而形成了一种佛教世界意义的特殊“三圣”结构。分别代表:慈悲(观音)、智慧(文殊)和勇武(金刚手),从此将西藏、蒙古和汉地紧密的连接在一起。
满洲起兵反明以后,为了壮大己方力量,采取拉拢蒙藏的策略。而这其中,藏传佛教无疑是连接满洲与蒙古、西藏的一根强有力的纽带。
达赖喇嘛进京朝觐就成为清初一个非常重要的政治事件,是清初中央政府与西藏关系史上的大事。满清入关以前,皇太极就因喀尔喀蒙古尚未归顺清廷,“以外藩蒙古惟喇嘛之言是听”,因而邀请五世达赖前来会面,只是最后无果而终。入关以后,摄政王多尔衮更是多次敦促达赖喇嘛前来内地觐见。
顺治六年(1649),达赖喇嘛接受邀请,答应赴京。
由于西藏与内地自然环境的差异,达赖喇嘛一开始非常担心在内地染病,“为了不违背皇帝的圣旨,我答应赴京。
中原地域辽阔,我担心会染上天花和热病,上述详细具奏不能久留的理由”。
在内地感染热病确实达赖喇嘛使团的一大担忧,达赖喇嘛在行至青海时上奏请求于边外相见,“但因内地疾疫甚多,改在呼和浩特或代噶地方见,妥否,伏惟上裁”。
顺治帝在顺治九年八月给达赖的敕文中表示自己愿意于边外相迎。九月,顺治帝让群臣就是否出迎达赖使团一事各抒己见,当时顺治倾向于出边迎接,令达赖住于边外。当时的满洲大臣包括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四位议政大臣表示支持顺治出边迎接。
理由有几点:首先,皇太极曾邀请五世达赖前来,目的是利用达赖喇嘛在蒙古各部中的影响力,促成喀尔喀蒙古归附清朝。邀请并礼遇达赖喇嘛是从皇太极以来一贯策略。
其次,满洲大臣认为“上若亲往迎之,喀尔喀亦从之来归,大有裨益”。入关以来,喀尔喀蒙古并未臣服清朝,而利用达赖喇嘛的影响力促成喀尔喀蒙古归顺,对于清朝边疆地区的稳定有重要意义。
最后,满洲大臣认为请而不迎,于理未当。“以我召之来又不往迎,必至中途而返,恐喀尔喀亦因之不来归顺。”甚至会带来严重的负面后果。
汉族大臣则认为“皇帝乃天下国家之主,无需亲自出边迎接,亦不让其进入内地,只派大臣于边外与达赖相会即可。”满汉两班大臣的主张可谓大相径庭。但就当时的形势来看,出边相见最能使清朝利益最大化,因此顺治也是同意这一方案。
就在顺治出边已成定局之时,洪承畴等汉族大臣上奏折,“称钦天监奏报昨日太白星与日争光,流星入紫微宫”等天象示警和岁饥寇警劝谏顺治不要出迎达赖。
此时的顺治开始有些犹豫。
就在这紧要关头,以汤若望等西方传教士为代表的,掌管钦天监事务的官员出面上奏:“日体中忽然出现非常多的斑点,这些斑点就是喇嘛僧徒,因为他们可以遮掩皇帝的光辉。
”
汤若望为代表的传教士们反对佛教,传播天主教的立场决定了他们赞同汉大臣,反对达赖喇嘛进京。
他们劝谏皇帝:“不要自失尊严引招耻辱,会成为历史的污点,人们永远不会忘记的。
”可以说,汤若望的这一番话,使得皇帝彻底决定不再出迎达赖使团。
故后来达赖喇嘛带着三百人的使团在京停留一月时间,称因为水土不服,自己和随从生病,请求告归,而后“含愠而去”。
喀尔喀蒙古、厄鲁特蒙古是清初西北边境的主要威胁。
达赖喇嘛返藏后,本就处于不稳定状态的西北局势,变得更加动荡起来,外藩蒙古持续的对内地进行侵扰,并有规模扩大的趋势。
清廷询问达赖喇嘛并要求达赖出面仲裁惩治作乱首领,但都并未得到积极回应。
请求达赖调停未果,又面对边疆危机,四大臣也都束手无策,于是将满腔怨恨都迁怒于以汤若望为首的耶稣会士们。
康熙继位后,四位辅政大臣执政,大批汉族大臣被排挤出权利核心。
因当初顺治年间与汤若望等传教士的政治宿怨,西北边疆冲突,以及在五世达赖进京一事而结下恩怨的累加,四大臣遂以耶稣会士们“职官谋叛本国,造妖书惑众”为罪名,掀起了康熙年间震惊朝野的“历狱案”。
汤若望为首的传教士们被判处死刑,后经过孝庄太后的介入,才算保住了性命。
早在顺治八年(1651),孝庄的侄孙女病重,汤若望得知病情后,认为无大碍,过几天就会好了,于是很精明的把一个十字架给了来人,让他给孝庄的侄孙女带上,说佩戴在胸前四天就可以痊愈。
果然四天后这女孩儿病就好了,一个小小的十字架叩开了清宫大门,孝庄从此认汤若望为义父(汤若望比孝庄大21岁),顺治就管汤若望叫“玛法”(满语爷爷的意思)。
汤若望在顺治面前有很高的政治话语权,与他和孝庄的这层关系密不可分。
顺治的爷爷汤若望
顺治十六年(1659),郑成功率军北伐,进入长江并深入内地,一度包围南京城。
京师震动,此时的顺治皇帝完全失去了镇静的态度,而且打算逃回满洲老家。
孝庄太后对他加以斥责:怎么可以把祖宗的江山,这么卑怯的放弃呢?他一听太后的话,反而激起了狂暴的急怒,遂愤怒的拔出宝剑,说:“朕要御驾亲征,或胜或死”,说完用剑把皇帝御座劈成碎块。
孝庄尝试用言词来平复顺治的暴躁,另派顺治以前的奶妈劝他,结果更加激怒了他的怒气,任何人都挡不住。
北京各城门都很快贴出官方布告,晓谕百姓,皇帝要亲自出征了。
大臣们万般无奈,最后只好请出汤若望。
汤若望认为顺治一旦亲征,会带来京师的混乱,中原多难则不利于传教事业的开展,决定劝说顺治改变主意。
后顺治果真听从其劝告,不再御驾亲征,而就在这时,南方局势也发生了戏剧性变化。
郑成功战败,南京解围。
顺治帝临终前,最担心的是接班人问题。一开始他打算立自己的兄弟来继位,以避免主少国疑。但是此举遭到了孝庄的强烈反对。孝庄知道,只有自己的骨血继位,才能保证自己的地位。顺治后来又去询问汤若望的想法,汤若望认为,顺治的四个儿子只有玄烨得过天花,终身免疫,所以应该立玄烨,顺治最终顺治采纳了汤若望的建议。
“汤若望之于清世祖,犹魏征之于唐太宗。”康熙之所以能登上帝位,传教士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康熙终其一生不下令禁止天主教在中国传播,与此也有很大关系。
康熙朝——教学、造炮、谈判的高级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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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帝从开始就对西学有着强烈的求知欲。康熙朝传教士南怀仁说:“他几乎是让我整天待在他那里,没有别的事,就是在他繁忙的公务闲暇,和他一道研究有关数学的方面,特别是天文学方面问题。”“皇帝对天文学事物抱有如此炽烈的热情!”
康熙二十六年(1687),法国耶稣会传教士张诚到达北京之后的一两年内,康熙经常把传教士请到宫中,传授西学。史载:
康熙二十八年(1690)十二月二十五日,上召徐日升、张诚、白晋、安多等传教士于内廷,谕以自后每日轮班养心殿,以清语授讲量法等西学。上万几之暇,专心学问,好量法、测算、天文、形性、格致诸学,自是,即或临幸畅春园,及巡幸省方,必谕张诚等随行,或每日,或间日,授讲西学。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场景,音乐教师徐日升努力制造一些乐器,张诚、白晋与安多给康熙介绍他们翻译成满文的欧几里得几何学与哲学,安多给康熙讲解数学。
康熙也在学习数学等西学的过程中体会到巨大的乐趣,导致后来杭州教案发生之时,康熙对天主教及传教士采取了宽容、接纳和理解的态度,颁布了康熙三十一年容教令。南怀仁等耶稣会士凭借着西方科学知识,打通了“通天捷径”,并借此拓展在华传教事业。
南怀仁等耶稣会士在帮助清廷治理历法的同时,还为清廷铸造火炮。康熙三十一年(1673),吴三桂起兵反清,清朝统治者重新重视红衣大炮,遂给南怀仁等耶稣会士传旨:“着南怀仁尽心竭力,绎思制炮妙法,及遇高山深水轻便之用。”
自康熙十三年至康熙十五年,南怀仁等耶稣会士共设计制造轻巧火炮、红衣铜炮共计五百余门,并教习八旗炮手正对星斗之法,提高炮手射击目标的命中率。
“三藩之乱”是康熙年间直接威胁到清政府统治的严重政治危机,南怀仁等耶稣会士在其间铸造火炮,教习技法的行为,赢得了清廷极大的信任,并且对于战争形势的扭转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
南怀仁帮满清造炮
经过两次雅克萨之战后,1689年6月,清政府派出有索额图,佟国刚等大臣和耶稣会士徐日升、张诚组成的使团,前往尼布楚与沙俄谈判。
徐日升、张诚两人在中俄双方的谈判中担当了翻译和调停人的角色,多次使得陷入僵局的谈判得以继续。
徐日升在其日记中的记载表明他领会了康熙议和的意图,他和张诚“有幸找到了使互不相让、随时准备中断和谈的中国人与莫斯科人和解的方法。
”
在两人的斡旋下,中俄双方最终签订了《尼布楚条约》。根据徐日升的记载,索额图等大臣在条约签订后派人向康熙禀报称:
皇上无上英明,因为他选择了两位神甫。我们不无惭愧的承认,一切都应归功于他们。有许多次,全部事情似已归于无望,是他们拯救了一切。如果他们没有和我们同来,我们会一无所成。
康熙后来也给传教士们传旨称赞:“谨慎勤勉办事,对于议和的实现多有帮助。”
大概是因为受到康熙酷爱西学的耳濡目染,诸皇子中也不乏精通西学之人。
晚年的康熙,因为废太子事件,以及诸皇子夺嫡而变的心灰意冷,生无可恋。
在第二次废除胤礽太子之位的两年后,即康熙五十四年(1715),准格尔部策妄阿拉布坦侵略哈密,康熙调兵遣将进行反击,胤礽觉得朝廷用兵,需要人才之际想要戴罪立功,东山再起,于是用明矾水写了一封隐形信件给普奇公爵,嘱咐他在康熙面前推荐自己为大将军。
这封信要涂上小苏打才能看到。这里用到了化学方程式,最后生成的氢氧化铝是白色固体,这种白色固体就是显示出来的字迹。由此可见,废太子胤礽还是颇有化学知识的。不过知子莫若父,康熙猜透了他的把戏,并把他彻底否决。
雍正朝——禁教与关门
3
在经历了九王夺嫡的一番折腾之后,皇冠最终戴在四阿哥雍亲王胤禛头上。胤禛继位后,以严猛治天下,其中自然包括对八、九两位阿哥下手。
康熙临终时,九阿哥胤禟的生母宜妃想冲到康熙枕边,因此与雍正帝的生母德妃产生激烈冲突。雍正帝继位之后,派胤禟奔赴西宁前线,取代同母弟十四阿哥胤禵,当然没给他任何实权,实质上是让年羹尧监视他,并且切断跟八阿哥胤禩的联系。
胤禟与家人通信,为了保密,使用罗马字母代表某种暗号。
他早年对基督教抱有兴趣,和耶稣会士们颇有来往。
甚至被派往西宁的时候,葡萄牙传教士穆敬远也行踪隐秘的随他一同前往,胤禟还接受了穆敬远主持的洗礼。
后来罗马字母信件被雍正发现,雍正称其“别造字样,巧编格式,阴谋诡计甚于敌国奸细。
”剥夺其皇族身份,并改名“赛思黑”(满语猪的意思)。
九阿哥胤禟竟然懂罗马文字
雍正决心把此案追查下去之后,发现了更为波诡云谲的内幕。努尔哈赤的嫡长子褚英系的苏努一家全家皈依了基督教,而在康熙朝的诸阿哥争斗中,苏努曾为八阿哥出谋划策而卷入政治漩涡。
雍正为此对苏努全家进行了严厉的处罚,并且对天主教和传教士们发出了严厉的《圣谕广训》,即禁教令。将基督教列为异端思想而加以严格管控,并最终关上了国门。
笔者在爬梳材料的过程中,发现在清初的顺治、康熙、雍正年间,从灭南明、治历法、平三藩、定蒙古、御沙俄乃至皇室内部权力的斗争与博弈中,以汤若望、南怀仁、利类斯、安文思、徐日升、张诚为代表的的耶稣会士们,利用其带来的西方自然科学知识,深度的参与到清初的政局当中,并且在其中的作用不可低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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