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八岁的年纪,你站在十字路口,欲东行,长者说与你,往东行,百里内,有井,水甜,可饮。
你听后,掉头奔西而去,一路走进自己的荒芜里。
不是“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而因这是他妈的青春。
容易到手的不稀罕。
人走过的路,配不上你年轻的脚步。
经验,偏方,传说,故事,旧说,老人言,统统搁一边,等待验证。
这条往西的路,若还能回来,从今往后,老子说了算。
你坐在直达县城车站的班车上,靠窗的位置。
隔着茶色的玻璃望出去,外面的东西糊上了一层茶色。
白瓷贴墙的房子变得更老更旧,路像一片粽子叶儿,人也变得病态。
仁和村有一位老人,人称“狮子娃”,据说高龄八十有余。
你看见了。
他坐在墙根下的石鼓上,袖着双手,挺直背。
小如孩童的个头,头顶一黑色圆帽,满脸的沧桑褶皱。
他像是在展览自己,一动不动地眯缝着双眼。
茶色玻璃后,他像是从上个世纪的一张发黄的老旧照片里走下来的。
在你未见他之前,人口中的“狮子娃”,你当是“浪里白条”一样的英雄名号,狠角色。
可惜,他就是一个有点矮的农民。
加一副石头镜,也就一算卦得像。
人是真多,车是真烂。
喇叭作装饰用。
司机光脚踩油门,脚边滚着啤酒瓶。
售票员的乳罩带子是黑的,手里拿16和弦的三星手机。
车子逢人减速,见人就停,一路呼哧带喘的永远提不起速,永远在起步,一颠一颠的,像大象放屁,犀牛喘气。
途径流曲南街车站,暂停,上人。
你不敢下车,你还欠着车站饭店老板十六块,两碗酸汤面的钱。
你被开除前,老板托他的侄子捎话给你,再不还钱,就请校霸约谈你。
你怕,只能卧在座位上,看建伟在车外吞云吐雾,爽翻的样子。
你想起在校时,有一次在车站饭店喝醉,出门撒尿,一边解裤子,手里提着皮带一边横穿柏油路,逼停了一辆蓝色卡车。
司机提扳手下车,没走到你跟前,又回去了,你后面跟着六七个同伙,和你一样,一边解裤子,一边横穿柏油路。
你们像一只爬行的毛毛虫。
谁都能看出来,这是一群不知命贱命贵的雏儿,更像下一秒就可能变成的血肠。
有时你想想,能活到现在此刻,***的不易。
这片鬼地方,没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儿。
车子发动,你看见老板出了店门,开始在心里设想,你在西安一混成名,荣归故里,再次光临车站饭店,一掷千金,扬眉吐气,老板点头呵腰的场景。你笑了,笑得很猥琐。可惜,你丫现在还没还人钱呢!
车子继续向前,经流曲初中。
短破下就是校门口。
终于有高兴,暧昧的事儿让你想起。
你和一哥们,下了晚自习,走夜路,到流曲初中附近的村子找他上补习班的女朋友。
房东锁了门,你哥们发出信号,上墙,骑在墙上,和墙根那边的女孩子甜言蜜语的幽会,你在放哨。
暗淡的月光下,那人在墙上笑得颤抖。
你羡慕他,希望他从墙上摔下来。
你也有自己的美好。
你想起你自家房东的二孙女,也在流曲初中上学。
有一天,早上放学,你憋尿,飞奔回租住处,直奔后院厕所,冲进去,又弹出来。
她刚上完厕所,蓝色牛仔裤还在腿弯,你看见她粉红色秋裤,以及秋裤上的点点梅心图案,裹着细长双腿,还有一张害羞绯红,不知所措的脸。
她真的漂亮,玲珑有致,甜美可爱的小姑娘。
可惜你丫不敢有非分之想。
她爸爸是流曲街上有名的老痞子,第一个开舞厅,开***,南街木材行里,扛枪巡过街的。
那条长长的马尾辫,垂在你心里,好久好久。
车子向前,出流曲镇,直奔丈八沟。
丈八这地名,你一直以为产矿泉水。
小学五年级时,有一次,你爸去县城买石膏,做豆腐用的。
骑自行车载着你。
上丈八大坡时,他一边用力踩,蹬,一边跟你说,这就是丈八沟。
坐在前梁上的你,东瞅西看,不见冒泉水的地儿。
那时的丈八沟不像现在平缓,光整。
那时窄,陡,坑洼不平,一条长长的大坡,像一串抹布絮絮。
班车都在坡底换档,爬坡,左突右拐,躲避弹坑一样的坑洼。
冬天下雪后,车祸连连。
眼看着打滑的汽车横着,滑进旁边的沟里,田里,翻了。
你爸那时年轻,有力气,不服输,载着你一口气骑到顶。
大获全胜的样子,你们爷俩意气风发,继续向前。
丈八坡过了,眼前到头,拐进省道。
玉米苗,豆秧,望不到边的红薯田,被茶色的玻璃加深了颜色。
粮栈的传送皮带,风炮火补加水的红漆大字招牌,联合收割机维修点,卖羊肉泡和肉夹馍的饭店,带来一点城镇兴旺的景象。
行不久,过太平庄。
你知道太平天国的历史,你以为太平庄和太平天国有一定联系,说不上来,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现在你死心了,太平庄和太平天国没半毛钱关系,就一产粉条的地方。
路边人家房子的墙上刷着白底蓝字的广告,首付三万,月交两百,住进县城。
你看着那广告,心想,那个傻子才会交三万,住进一破县城呢!没有院子,房前屋后连个乘凉的地方都没有。
过王寮职中门口。一年多后,你将在这里重归学校生活。
过旧县,华朱,陶艺村,进县城,到车站。
下车,抽烟,夹了一个肉夹馍,吃完买票,上发往西安的车。
车上人少,车在县城兜圈,揽人。全车的人都很郁闷,生气,但也不敢言喘,质问司机。你在车里抽烟,想事儿。再次想起你爸载着你第一次到县城的事儿。
那时你们去的是老城,你爸的一个哥们,在老城开一家小商店。
他带着你,穿街走巷的找他。
街道跟丈八坡一样,缓下急上,又窄又烂,到处是小坑,和坑里的积水。
你们一路骑车,进了城却得走着。
路两旁是商店,五金店,服装店,杂货店,理发店,鞋店,卖羊肉泡,臊子面的小饭店。
你们是冬天去的,每一家店里伸出一根烧煤炉子的排烟管,黑烟咕咕往外冒,随风斜着飘。
人来人往,热闹好玩。
你睁大眼睛,仔细地慢慢看。
这县城,第一次来,你欢喜的不得了。
到了你爸哥们的店里,他热情地有些慌乱,泡茶,递烟,又拿东西给你吃。
聊了一会儿,你爸出门买了三袋石膏,和自行车暂放在商店里,暂时告辞他哥们,说带你去看火车。
步行,下一条大坡,坑坑洼洼的,你跟在你爸旁边,蹦跳着躲避坑洼。
拐好几个弯,走好长的路,走到一处无人的地儿。
铁质栅栏外,一排泡桐前,二十几米外就是轨道。
明晃晃的两条铁轨,并排,铺在石子路基的枕木之上,向前延伸,拐了一个大大的弯,看不见尽头。
那是你第一次看见轨道。你好奇地张望着,想象着,丈量着。
你爸站在你身边,偶尔拿出一根烟点了抽。
你俩在等火车驶过。
你盯着他指给你的方向,那是火车驶来的方向。
冬天里的县城,阴天,没有阳光,还吹风,有点冷森森的。
淡淡的煤烟味,混着冷气入鼻。
头顶的泡桐树上,不时飘下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你脚边,一点不影响你的注意力。
时间就那样静悄悄的流过。
你爸像是打定了注意,儿子看不见火车,不回头。
从家到县城六十里路,来回一百二十里。
回去的时候还要驮上三袋石膏,和一半大孩子。
冬天夜长昼短,稍加耽误,就得赶夜路。
但他一点不显急,或蹲或站的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等火车驶过。
火车终于开了过来。
不像电视上那样,鸣一声长笛,飞驰而过。
车头像是一头年迈力衰的老牛,哼哧带喘的,中速驶过。
不是客车,拉煤的火车。
车厢一节连着一节,黑煤红箱,脏兮兮的,白漆漆成的字儿变的看不清。
但车驶过时铿锵有力的节奏感,却征服了一个孩子的好奇心。
你看见火车驶过,惊奇,兴奋。
你爸看你,抿嘴满意的笑。
一直到看不见车身,听不见声音,你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如愿以偿。
他载你,驮着石膏,一蹬一踩,行了六十里路,安全回到了家。这件事,成了他以后与你聊天时的谈资。他觉得骄傲,自豪,像是年轻时干过最大的一件事之一。
车子里的人上的差不多,司机改道加速,准备出城。穿过城边时,一座水泥隧道之上,你看见一列火车驶过。来不及看到车尾,车子就钻进了隧道。
十七八岁,你想见的世面,已不局限小小的县城,还有那一列长长的火车,更不想有人陪你。
长大,即离开。走别人不曾走过的路。
你坐车穿城而过时,看见的那列火车,是你儿时和父亲看见的那一列吗!
史册号网友观点:去富平的必经之路!
暑假在县砖厂搬过砖!
因饭量大,辛苦一个月没带回几块钱!
那时好苦逼!
就像你看到的太阳一样,你觉得一样,其实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