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晚年时,发生的巫蛊之祸,是西汉重大的政治事件,起因是丞相公孙贺之子公孙敬声,被人告发为巫蛊咒武帝,汉武帝于是命宠臣江充,彻查此案,结果江充用酷刑和栽赃等下三滥手段,迫使很多无辜者认罪,一时之间,举国上下,人人自危。
这还没完,因为与太子刘据有隙,江充遂又趁机诬陷太子,说太子也在宫里行巫蛊之术,并且在太子宫里发现许多木头人,用于咒诅武帝。
刘据被逼起兵诛杀江充,后又被武帝镇压,皇后卫子夫和太子刘据,最终相继自杀,才使巫蛊之祸宣告结束。
但是因此巫蛊一案,父子兵戎相见,夫妻阴阳永隔,长安城内血流成河,数十万人因此受牵连,数万人丧命,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所以后来班固在《汉书》里感叹道:
巫蛊之祸,岂不哀哉!
汉书
说刘据行巫蛊术,咒诅武帝,当然是诬陷,因为其时已身为太子的刘据,实在没有这个必要,但是晚年的汉武帝,多病多疑,对谁都不放心,看谁都像是做贼心虚、居心叵测,所以才使江充的阴谋得以顺利实施。
不过在汉武帝死后,还真有一个人,多次行巫蛊诅咒术,还成功使得汉朝两任皇帝,一死一废,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这个人,就是汉武帝的第四子,广陵王刘胥。
汉武帝共有六个儿子,依次是嫡长子戾太子刘据、次子齐怀王刘闳、三子燕刺王刘旦、四子广陵王刘胥、五子昌邑王刘髆、六子汉昭帝刘弗陵。
汉武帝死前,太子刘据早就自杀了,怀王刘闳又早夭,所以身为三子的刘旦,就顺理成章认为皇位应该是他的,他是理所当然的太子。
然后这刘旦太心急了点,不久就直接上书武帝,请求宿卫京师,也就是在宫里值守的意思,这个请求,说好听点,是保卫皇宫;说不好听点,就是要存心监督的意思,生怕年老昏聩又多病的武帝,一旦驾崩,有人趁机发动政变,夺他的皇位。
刘旦按捺不住的猴急之举,很快就惹怒了武帝,再加之刘旦这人,能言善辩,广有谋略,还四处招揽游侠武士,就更让汉武帝不放心,生怕自己会在这个儿子手里不得好死,于是不仅严词拒绝了他的请求,还削去了他三个县邑的封地。
后元二年二月,汉武帝在病重期间,又将年仅八岁的幼子刘弗陵立为太子,彻底断了刘旦的念想。
01 昭帝死
这刘弗陵,他的生母是钩弋夫人赵氏,就是那个天生握拳,手里握着一个玉钩,汉武帝来了才被打开的女子,和贾宝玉衔玉而生有一拼。当然是忽悠武帝的。
为了防止吕后的悲剧重演,汉武帝还特地赐死了钩弋夫人,以绝后患。
刘弗陵继位后,因年幼,朝政大权悉归于霍光一人。
这霍光辅政期间,采取与民休养生息的政策,对外又与匈奴和亲,政治稳定,社会经济发展,还是值得肯定的。
但是刘弗陵登基后,第一个不安分的就是刘旦,他先是让人造谣说,刘弗陵并非武帝亲生子,然后又秘密勾结姐姐鄂邑长公主、霍光政敌上官桀等人,密谋由公主设宴邀请霍光,伺机杀之,然后废昭帝,立刘旦为帝。
最后,他们的密谋,被稻田使者燕仓告发,公主自杀、上官桀伏诛,燕王刘旦也被迫自缢于家中。
这之后,作为武帝第四子的刘胥才正式登场。
史书记载,刘胥这人,就是一介武夫,力气大得不得了,力能扛鼎,又好“倡乐逸游”,还好赤手空拳与猛兽搏斗,这爱好口味可真不是一般的重啊。
明知自己绝无当皇帝可能的刘胥,却偏偏像他亲哥哥刘旦一样,也对皇位有觊觎之心。
他哥哥刘旦之死,这前车之鉴,刘胥不但不警醒,反而认为哥哥已死,那么,等这刘弗陵一死,论资排辈,这皇位就是他的了。
但是他也有自知之明,连哥哥那么个能人,发动宫廷政变都弄不成的事,他走这条道,肯定也是死路一条,于是他开始剑走偏锋,行那旁门左道。
因为他所在的封地,多崇巫鬼之术,于是这刘胥,也找来当地一个叫李女须的巫女,让她下毒咒,咒诅昭帝。毕竟,当时的刘弗陵,才刚十几岁,要等他自然老病而死,那肯定是先把自己熬死了。
人说,富贵险中求,这个女巫,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一番念念有词的神操作后,这女须就浑身乱颤地哭着说:
孝武帝下我。
一听说被汉武帝鬼魂附身了,众人黑压压重叠叠,跪了里三层外三层,敬服崇拜的五体投地。
然后女巫又以武帝的口气说:
吾必令胥为天子。
一听女须这话,如同得了父皇遗诏一般的刘胥,更是狂喜的上蹿下跳,立即给了女须许多钱,又让她带领二十多人的工作团,奔赴巫山,祈祷护佑自己早日登基。
话说这刘胥,最不缺的就是钱,昭帝当年初登大位时,就给他又加了一万三千户的封赏,到元凤年间,刘胥入朝,昭帝出手更阔绰,不仅再加万户封赏,还赏他豪车宝马宝剑,最重要的,还给了他现钱二千万,以及黄金二千斤。
黄金都论斤给,这出手,真不是一般的豪横啊。
昭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钱我有的是,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你只要安安分分在封地待着,别动那歪心思,什么都好说。
当然,这时候的刘胥,动的歪心思不过是,让李女须夜以继日,加紧行那诅咒之术,好让刘弗陵早日归天,一命呜呼。
开平元年四月,年仅21岁的汉昭帝,病逝于长安城未央宫。
得到这一天大喜讯的刘胥,立即召来女须,语无伦次激动兴奋地握着她的手说,成功了成功了!合作愉快合作愉快!
又给女须下评语道:
女须良巫也!
话说这汉昭帝真是给女须下诅咒术弄死的?
当然不是。
汉昭帝当了十三年的皇帝,可是这霍光也专权了十三年,所以刘弗陵这皇帝,其实当的也憋屈,在朝堂之上,他做不了主。以前岁数小,还说的过去,可是过了十八岁,过了二十岁,还是这样,谁受得了啊,更何况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
更要命的是,在自己的后宫,刘弗陵同样做不了主。
十二岁那年,他就在霍光的安排下,将霍光的外孙女,年仅六岁的上官氏纳为皇后。这简直是两个孩子在过家家啊。
后来,随着上官皇后年岁渐长,为了让她早日怀上龙嗣,霍光竟下令,不许宫内嫔妃进御,于是皇后便一人专宠。
为了防止皇上和其他宫女行苟且之事,这霍光,竟命令所有年轻宫女,都必须穿上穷绔的内衣,这种内衣的最大特点是,有许多系带,不方便解开。
对于年少的汉昭帝来说,这样的操作,简直是丧尽天良啊,坐拥佳丽三千的刘弗陵,被迫日日过着一夫一妻制的生活。
但是,就是这么着,夜夜只耕皇后这一块地,直到昭帝去世,上官皇后也愣是没能生下一儿半女。
身心长期饱受极度压抑的汉昭帝,最后二十一岁就挂了。
关于他的死因,正史没有记载,野史里则说他上厕所时,由于久蹲乍起,导致血涌上脑,急血攻心而死,感觉纯属扯淡,有人推测,年岁已长的刘弗陵,欲夺权,被霍光秘密害死,也可备一说。
总之,汉昭帝的早死,不论是病死还是被害死,都与霍光有脱不了的干系。
霍光剧照
但是,昭帝之死,却和远在楚地的女须没有半毛钱关系,可这并不妨碍刘胥对女须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然,暗地里偷着乐的女须和她的团队,也因为这一偶然事件,恶狠狠闷声发了一笔大财。
那一年,每个人的年终奖都翻了好几倍。
并且因为鱼儿早已牢牢上钩,以后的荣华富贵更是源源不断。
然而,刘胥做梦也没想到,不按常理出牌的霍光,死了一个刘弗陵,他又给找来了一个刘贺。
02 刘贺废
这刘贺并非汉武帝的儿子,而是武帝的孙子,他的父亲是昌邑王刘髆。
刘髆这人,很多人或许都不认识,可是要说起他的母亲,那就家喻户晓了,他母亲正是大名鼎鼎的李夫人,那个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绝世美女。
因巫蛊案,太子刘据自杀后,刘髆的舅舅李广利,和当时的丞相刘屈氂,暗中图谋立昌邑王刘髆为太子,结果刘屈氂的夫人,又被内者令郭穣,密告有诅咒汉武帝的行为,武帝命彻查此事,然后刘屈氂和李广利的图谋,也顺藤摸瓜被揭发出来,最后,刘屈氂被腰斩,妻子被斩首,李广利投降匈奴,其宗族全被处死。
被这件事彻底吓破胆的刘髆,没过几年,就一命呜呼,然后刘贺继承了他的王位。
为何这一次,霍光要从武帝孙子辈里选择刘贺为帝呢?
我们先来看一下《汉书》对刘贺的评价:
清狂不惠。
这是什么意思呢?颜师古注曰:
清狂,如今白痴也。
有一件事最能证明刘贺情商智商都堪忧,那就是他去给昭帝吊唁,对着叔叔的灵柩,竟然说:我喉咙疼,不能哭。
霍光的如意算盘当然是,找一个傻王爷来当皇帝,自己好继续把持朝政。
所以,虽然武帝六子,死得就剩刘胥一个了,霍光也绝不会选他。
这么一个只知逞匹夫之勇的莽夫,当个皇家驯兽师还差不多,他要是当了皇帝,霍光知道自己是绝对驾驭不了的,到时候汉朝的皇宫,大概到处都是美女与野兽的乐园了。
海昏侯刘贺画像
怎奈,不愿面对自己,面对现实的刘胥,只愿沉醉不愿醒,于是,继续让女须为他不停诅咒祷告,好让这年轻又傻的刘贺,也像刘弗陵一样,早日一命呜呼。
这一次,女须诅咒的神力,再次得到验证,仅仅当了27天皇帝的刘贺,随即被霍光废为庶人,又被赶回昌邑故地。这昌邑王国,也被降格为山阳郡。
第一时间得到这惊天好消息的刘胥,这一次,简直要把女须奉为神明,当然,给她的赏赐,也多到要车拉船载,难以计数,反正他刘胥最不缺的就是钱。
可是,这一次刘贺被废,同样和女须的咒术无关,而是和刘贺从昌邑带来的一众大臣有关。
这刘贺虽不精明,可是他从昌邑封地带来的一干臣子,可个个都是人精。
内中一个叫龚遂的大臣,尤其才干突出,他先是无数次劝谏刘贺,不可这般恣意吃喝玩乐,赏赐无度,又暗中劝他要在朝中着意培养自己的势力,以牵制霍光,并伺机夺权。
哪成想,手辣眼毒的霍光,早已看穿了刘贺手下这一干大臣的心思,于是先下手为强,直接把自己的外孙女,十五岁的上官皇后搬了出来,轻轻松松一句“即位二十七日,行淫乱”,就将他废了,然后和他一同自昌邑来的二百多大臣,也全部被处死。
2011年3月,媒体报道,在江西省新建区大塘坪乡观西村发现的汉墓,正是汉废帝刘贺墓。
回头再说刘胥。
刘贺被废,满以为这次皇位一定非己莫属的刘胥,怎么也没想到,这皇位绕了一大圈,又回来了,这次继承皇位的是,昔日太子刘据之孙,武帝曾孙刘询。
03 宣帝立
这汉宣帝刘询,是刘据长子刘进之子,当年巫蛊之祸发生时,刘进夫妇同时遇难,他尚在襁褓之中,后来在大臣丙吉的多方保护下,才得以活命。
十八岁的刘询甫一即位,刘胥就第一个非常不服气:
太子孙何以反得立?
然而彼时朝政大权牢牢掌控在霍光手里,谁上谁下全由他一个人说了算。
极度不满的刘胥,除了私下发发牢骚外,便只有让女须和她的团队,再次操起老本行,继续对宣帝行诅咒之术。
刘询剧照
这一次,随着年岁渐长,颇有点年华老大、时不我待之慨的刘胥,除了一如既往把希望寄托在女须身上之外,一个叫刘延寿的人,主动找到他,要和他共谋大事。
话说这刘延寿是何许人也?
他是楚元王的五世孙。
楚元王刘交,是刘邦的异母弟,汉高祖六年,被封楚王。
这刘延寿,不甘心做一个有职无权的楚王,蠢蠢欲动的他,认为一旦天下有变,作为武帝之子的刘胥,很有可能会被立为帝。
把赌注押在刘胥身上的刘延寿,不仅和刘胥频频暗相交结,还劝说自己的一个小舅舅赵何齐,娶了刘胥的女儿为妻,并且拍着胸脯和舅舅保证说:
使广陵王立, ——列侯可得也。
又让赵何齐送信给刘胥说:
愿长耳目,毋后人有天下。
要说缺心眼,脑袋不灵光,这赵何齐,和外甥刘延寿,两人有一拼,可是赵何齐的父亲赵长年可不傻,这明显是拉着自家儿子往火坑里跳啊。说刘胥能当皇帝,谁信啊。
为避免祸及己身,地节元年,赵长年主动上报朝廷,告发刘延寿,然后刘延寿被捕下狱,不久自杀。
当然牵连了刘胥,但是朝廷发话了,不予追究。不但不予追究,宣帝还赐给他五千斤黄金,和许多器物宝贝。
这一次,刘胥似乎良心发现了,也不好意思了,自己数十年来,一直让人诅咒皇帝死,结果人家不但不予追究,还一次次不吝厚赏。
愧悔交加的刘胥,对自己的美女姬妾们叹息道:
我终不得立矣。
又对女须和她的团队们道,收手吧,你们光荣退休了。
十余年后,刘胥之子刘宝,因为杀了人,被剥夺了南利侯的爵位,还被遣回广陵,跟着老爸后面啃老。
结果,这不安分的刘宝,又和老爸刘胥一个叫左修的姬妾通奸,被发觉后,被捕入狱。
秦汉时期对通奸罪,处罚甚是严厉,这一次,因为通奸,刘宝被判弃市,也就是斩首,只不过地点是在人群聚集的闹市。
儿子犯法,老子遭殃,当时的丞相暴胜之,又上奏朝廷,应剥夺刘胥的射陂草田,分给贫民,结果,皇上还答应了。
这可把刘胥气个倒仰,立即找来女须,让她重操旧业,继续诅咒宣帝。
于是,这女须和她的二十人工作团,沉寂了十来年,终于等来大活,高高兴兴又去刘府上班了。
但是,女须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在刘府坑蒙拐骗数十载,这一次,他们进了刘府的门,却是进了鬼门关,等待他们的,不再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而是要结果他们性命的毒药。
数月后的五凤四年正月,刘胥秘密诅咒朝廷、诅咒宣帝事,被人发觉并举报,有关部门立即追查此事。
这时,手忙脚乱的刘胥,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是杀人灭口,他以宴请女须工作团的名义,下药毒死了包括女须在内的二十多个直接参与或知晓诅咒事者。
很快,朝廷派来廷尉、大鸿胪审讯刘胥,这时的刘胥,对行咒术事,供认不讳:
罪死有余,诚皆有之。事久远,请归思念具对。
是啊,关于诅咒皇帝事,对于刘胥来说,确实是事皆久远,说来话长。
从后元二年,刘弗陵即位,到如今的五凤四年,宣帝在位,时光已过去了整整三十三年。
三十三年漫长岁月啊,他竟然持之以恒做着同一件劳而无功、毫无意义的事,费力费钱又提心吊胆,还被女须们当猴耍。
还有一件细思极恐的事就是,朝廷或许早就知道了他咒诅皇上的事,要不然,就无法解释,诅咒了三十二年都没被人发现,作为巫蛊界的惯犯、老手,居然在第三十三年,才刚开始工作几个月,就被人发现并举报了。
为什么之前的三十多年,朝廷对刘胥的行咒术事,不管不问,这次,就非要将其置之死地不可?
实在是因为,但凡智力正常点的人都知道,这玩意儿从来就没灵验过,不过是给你一个心理安慰,既然你刘胥爱玩,那就玩去吧,只要你没有实际行动,朝廷还给你经费支持,但是,这一次,玩了三十多年,临老了,你不玩老本行,还要玩点新花样,胆敢和别人私通书信,要把这份图谋不轨、觊觎大位之心,付诸行动,那对不起,这一次,你可彻底把自己玩完了。
所以,自刘延寿死后,给你那五千斤黄金,不过是个幌子,让你再作几天,然后慢慢收拾你。
广陵王刘胥汉墓
回到自家封地的刘胥,在显阳殿摆下酒宴,和自己的妻子儿女,以及宠爱的姬妾们,从天黑喝到天明,然后刘胥,自缢而死。
在死前,他还做了一首诗,有两句是:
黄泉下兮幽深,人生要死,何为苦心!
真是对他这荒唐一生的绝妙讽刺。
刘胥死后,他的儿子们都被贬为庶人,他自己则得了一个厉王的谥号。
他这一世苦心,到头来,徒遗后世子孙满面羞。
而被他诅咒过的汉宣帝刘询,既没有早死,也没有被废,他即位后,对霍光以怀柔、笼络之策,最终成功夺权。
他在位25年,政治清明、社会安定、经济繁荣、四海宾服、国力强盛,史称孝宣之治。
而广陵王刘胥,在后人眼里,不过是一个笑话。
上世纪八十年代,在江苏省高邮市天山镇发现的天山汉墓,就是刘胥墓。
墓内难以计数的金银财宝,早已被历代盗墓者洗劫一空,但是因为当年刘胥下葬,朝廷特赐黄肠题凑葬制,墓内保存完好的856块金丝楠木,价值竟高达150亿元。
我们说人傻钱多,刘胥是真正的名副其实,生前如此,死后如此,数千年后的今天,他仍然屹立不倒。
谁让他生在帝王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