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堂惠替死杨六郎,二人的差别就是几根红头发
在刘兰芳先生演播的评书《杨家将》中有个特别的人物任堂惠,他长得和杨六郎一模一样,两人经常互相冒充对方,引出一系列故事。
书中交代,任炳字堂惠,云南昭通人,母亲郝氏,妻子白氏,他家世代善于相马,以贩卖牲口为业。因被杨六郎救过性命,二人结为盟兄弟,六郎还把杨家枪法传授给他。任堂惠终不负兄弟之情,关键时刻舍命全交。
六郎发配云南,奸贼王强借传圣旨之际要取他人头。
任堂惠得知后,骗得了杨六郎的战袍,这战袍本来就是他送给六郎的,六郎之妻柴郡主在领口上绣了一个“景”字,以示这是六郎(杨景)的衣服。
任堂惠穿上这件袍子后,诈称杨六郎,王强砍下他的人头回京。
朝中众人见到人头都以为六郎已死,只有寇准机警,他想到六郎曾悄悄告诉他,六郎的头顶有几根红发,那是跟任堂惠的唯一区别。
寇准拨开人头发髻,没有发现红发,明白这是假六郎。
在任堂惠替死后,杨六郎只好以任堂惠的身份贩卖牲口为生,直到大摆牤牛阵时才说出真相。
任堂惠之所以舍身救杨六郎,按照书中交代,一来是二人情义犹如手足亲兄弟,二来为的是让六郎有朝一日冤情昭雪后重做大元帅保家卫国。
这个故事听来非常好玩,但又明显荒诞离奇,现实主义的作品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节。然而,这也正是评书最大的特点,它就是半真半假的神话!我们只有穿透荒诞不经的表面语义,才能触摸到其真正含义。
那么,《杨家将》为什么要设计出任堂惠杨六郎这样一对犹如“双生子”般的人物?让我们慢慢揭开真相。
京剧《三岔口》和地方曲艺中的任堂惠
查阅明人熊大木的《杨家将演义》和秦淮墨客的《杨家府演义》,都没有发现任堂惠这个人物。在京剧《三岔口》中倒是有个同名角色。
《三岔口》简直就是京剧武打的代表剧目,很多人都记得其中两名武生默不作声“摸黑”对打的场景,对故事的前因后果却不大清楚。
其实这是一出与《杨家将》故事有关的戏。
大意是讲,焦赞闯下大祸,宋王大怒,将他发配沙门岛。
杨延昭派手下将领任堂惠暗中保护焦赞。
行至三岔口,差人带着焦赞入住一家客店,这是一家黑店,店主刘立华夫妻专门劫杀过往旅客。
任堂惠赶到,也入店住下。
夜半,刘立华来杀任堂惠,任堂惠早已预知,二人在黑暗中互相摸捉、对打。
之后,焦赞发觉,也加入战斗,天亮时,任堂惠和焦赞将刘立华夫妇杀死。
(此戏后来将刘利华改为正面角色,天亮后三人发现误会一场,皆大欢喜。现在演出的《三岔口》是这个新编版。)
这场戏的大部分时间仿佛是一部电影默片,两个武生一黑一白,一俊一丑,沉默对打,全靠动作和表情出彩。只是《三岔口》中并没有提及任堂惠与杨六郎形象相似。
在河南坠子、二人转等一些民间曲艺中倒是有任堂惠与杨六郎长相一样,慷慨替死的情节,这和刘兰芳评书的情节大致相仿。
任堂惠和杨六郎长得一模一样,这种类似“双生子”关系的情节其实在古今中外的文学、戏剧中广泛存在。
“双生子梗”在文学戏剧中被广泛应用
故事中的人物有个孪生兄弟(姐妹),或者二人只是没来由地形象一样,二人身份因此互相成为替身,引发一系列误会和矛盾冲突,这是古往今来文学戏剧的一个常用手法。本文将这种创作手法称之为“双生子梗”。
比如《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就有一个跟他形象一模一样的对照性人物“甄宝玉”;《水浒传》中出现了“真假李逵”、“真假宋江”的情节;《西游记》中“真假悟空”、“真假唐僧”的情节。
再来看西方文艺作品,法国大仲马的传奇小说《三剑客》里,路易十四的孪生兄弟菲力普被人安排坐上王位,路易十四反被关入巴士底狱。其实这还不完全是大仲马的原创,他的这部小说吸收了流传于民间的关于铁面人和双生子的故事。
西方文艺作品的“双生子梗”可以追溯到古罗马时代剧作家普劳图斯(公元前254-184)的传世之作《孪生兄弟》。故事梗概是这样的,商人西库卢斯生了一对孪生儿子,其中一个丢失了。后来,在家的孩子前去寻找自己的兄弟,在异乡闹出了很多误会和笑话。最终,兄弟二人彼此相认。
《孪生兄弟》开启了误会喜剧的先河,即因为身份被误认而引发各种笑料。
16世纪,莎士比亚在这部剧作的基础上创作了《错误的喜剧》,情节与前作有很多相似之处,只是更为丰富热闹。剧中出现了两对双胞胎,两个主人是双胞胎,他们的两个仆人也是双胞胎,彼此错位之后,可想而知会闹出多少误会和笑话。
“双生子梗”营造戏剧冲突除了因为人物外在形象惊人一致外,更重要的一点是人物内在的强烈反差。两个形象完全一样的人,却在性格、身份、言行举止等诸多方面差别巨大。这也说明,“双生子梗”真正的意义在于制造一种二元对立关系,从而用来影射善与恶、正与邪、贫与富、尊与卑等天然的对位概念。
金庸小说《侠客行》中两位主角石破天和石中玉外貌完全一样,却是一正一邪。小说不但用各种情节突出二人这种内在的反差,更是在细节上营造这种对位关系。例如二人的父母石清和闵柔,服色就是一黑一白,住的地方叫做玄素庄,也就是黑白庄。就连他们所骑的马匹也格外有趣:
这两匹马形相甚奇。一匹自头至尾都是黑毛,四蹄却是白色,那‘乌云盖雪’的名驹;另一匹四蹄却是黑色,通体雪白,马谱中称为‘黑蹄玉兔’……
两匹马一黑一白还不算,黑的四蹄雪白,白的四蹄乌黑,这分明是象征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可见,文学戏剧中的“双生子梗”不只是反映非黑即白的的二元概念,更为注重的是两种对位概念之间相互交融、相互辉映的关系。
例如,在成龙电影《双龙会》中,出现这样一对孪生兄弟,一个是混迹社会的小混混,一个是上流社会的音乐指挥家。
当兄弟二人身份混淆之后,小混混阳刚不羁的气概打动了指挥家的女友,而指挥家文雅的风度令小混混一直追求的女孩特别喜欢。
这虽是一部商业片,却相当成功地袭用了误会喜剧的手法,即因错认身份而产生笑料。
同时,还非常娴熟地把二元对立、交融的文学观念揉入其中,令影片陡然增添了不易被人察觉的哲学内涵。
《双龙会》海报
对于“双生子梗”运用于文学作品之中,金庸在其《侠客行》一书的后记中还专门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由于两个人相貌相似,因而引起种种误会,这种古老的传奇故事,决不能成为小说的坚实结构。虽然莎士比亚也曾一再使用孪生兄弟、孪生姊妹的题材,但那些作品都不是他最好的戏剧。
显然,这段评语对“双生子梗”的评价偏低了,其中多少含有一点谦逊之意。其实对于现代读者来说,“双生子梗”的最大缺陷或许在于难于出新,容易落入俗套。
当小说家还在为“双生子梗”难以创新而苦恼的时候,它早已在影视作品中焕发了“第二春”,毕竟这是一个能让演员的演技得以充分发挥的绝佳素材。
曾经热播并广受好评的网剧《白夜追凶》,就是一个应用“双生子梗”很为成功的例子。
也许大部分网友在看得着迷的时候并不清楚,这个讲故事的手法是从遥远的古代延续至今。
相信“双生子梗”这么优秀的一个“梗”必将会持久地“热下去”,还会不断翻新花样。
《白夜追凶》
《杨家将》中多处使用“双生子梗”,只为诠释“全忠全义”的主题
了解了“双生子梗”的来龙去脉,再来看评书杨家将中任堂惠与杨六郎的关系,也许会有新的收获。
在京戏《三岔口》中虽然没有出现明显的双生子形人物,但其实暗含着还是有这样一对人物存在。任堂惠和刘利华一黑一白,一丑一俊,一正一邪,其实就是一种对位关系。二人摸黑对打,即是对真假莫辨、正邪莫辨的隐喻。直至最后,正义战胜邪恶,完成了对忠义正直的杨家将一方的讴歌。
看来,任堂惠在杨家将故事里始终具有“双生子”的功能含义。
任、杨二人形象完全一致,却身份反差巨大。一者尊贵,一者卑微。评书中,任堂惠代替了元帅杨六郎赴死之后,杨六郎则委身成为一名牲口贩子,最终以“牲口贩子”这个卑微的身份摆下牤牛阵,大破辽军,从而成功“转型”,又回归为元帅的身份。“元帅”与“平民”在这种不断置换的过程中,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不是正是“双生子梗”在文学戏剧中常见的表现方式吗?
其实仔细想来,《杨家将》故事中的“双生子”并不只有杨六郎和任堂惠,另外还有两对,分别是杨大郎和宋太宗皇帝,杨二郎和八贤王赵德芳。因为他们彼此形象相似,在关键时刻,才出现了“替身赴死”的大戏。
还记得著名的金沙滩一战吗?辽军在金沙滩设下鸿门宴,邀请宋太宗和八贤王赵德芳去赴宴,其实是暗设伏兵要将宋朝君臣一网打尽。
危难之际,杨大郎扮装成了宋王,杨二郎扮成了八贤王,杨家其余几个儿郎扮作臣僚将佐。
一场恶战之后,杨家的七郎八虎战死的战死,失散的失散,杨老令公碰死于李陵碑下,上演了一场荡气回肠的英雄大戏。
对这段故事曾有一段朗朗上口的顺口溜作为总结:
大郎替了宋王死,二郎替了赵德芳,三郎马踩如泥浆,四郎八郎流落到番邦,五郎出家当和尚,七郎乱箭射死高杆上,一百单三箭,七十二颗透心凉,李陵碑前碰死了杨老将,只有六郎稳坐中军帐。
如果说任堂惠与杨六郎这对“双生子”体现的是一种卑与尊的关系,那么,杨大郎、杨二郎对于宋王、八贤王不也一样是尊与卑的关系么。原来,这些双生子关系都是卑者作了尊者的替身。
任堂惠替杨六郎死,这即意味着朋友之间的义,也意味着士卒对将帅的忠;而杨家满门忠烈替皇帝而死,这意味着臣子对君主和国家的忠。(我们不必苛责,这样的忠义思想就是古人最为推崇的价值观。)在这样的关系中,尊与卑没有绝对的界限,君待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上下合力,同仇敌忾。
原来,杨家将故事中屡屡出现的“双生子梗”以及“替身赴死”情节,正是对“全忠全义”信仰的别样诠释!
参考阅读:萧太后将老令公骨骸藏在昊天塔第三层,意欲何为?
参考书目:《杨家将》(评书)王增义口述,刘兰芳、王印全整理;《国剧大成》之《三岔口》;《侠客行》;《错误的喜剧》等。
史册号网友观点:就连动画片变形金刚里也有……“真假擎天柱”的剧情。
《三国演义》还可以说三分虚七分实,《杨家将》能有一分真实算不错了!
杨业的儿子所谓的杨家七郎八虎实际上只有老大杨延昭是武将,杨延昭的儿子儿媳妇杨宗保穆桂英都是虚构的人物……,不足为奇,此乃剧情需要。
没穿越就不错了。
英雄是永远不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