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湖南冰灾,我非常幸运地赶上了最后一趟从长沙发出的列车。
列车行驶了三个小时,听到广播预告前方为岳阳站,过了岳阳就是武昌,进入湖北就算回家了。
我继续眯着眼睛,半睡半醒,又过了很久,睁开眼睛。列车已经停止运行了,乘着这个功夫,打算出去透透气,车里暖气太高,各种味道实在实在令人难受。
当我穿过卧满人的过道,挤到车门口的时候,发现门是紧闭着的,透过窗户一片漆黑,自己被拉了窗帘的车厢给蒙在鼓里了。过了一会儿,广播播报受冰灾影响,岳阳站暂停接站,大家需要耐心等待,给大家造成不便,尽请谅解。
上了个厕所,洗了一把脸,在车门口位置活动活动身体,等待着列车启动。不知道过了多久,列车广播又响了,还是重复着前方线路抢修需要大家继续耐心等待,列车为大家准备了热水和食物。
吃饱了,不想家,这是百试不爽的一个安抚人心的招数。
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了,离正常抵达襄阳站已经过去三个小时,接站的父亲不断打电话询问我到哪里了?我不停解释着,这里最新的通告情况。
列车就这样从深夜一直停到天光大亮,我们一觉醒来后感觉身体凉飕飕的,原来昨晚睡的太熟了而错过了广播通告,为了节约电力能源,列车调低了温度。被冻醒了,眯眯眼睛,看到车窗外依然是白茫茫一片,火车的窗户上开始有冰花出现。
时间流逝,列车温度也是越来越低,这个时候广播又响了起来,接到上级通知冰灾破坏严重,经协调,我们这节列车全体旅客将被就近转移到附近村庄,而后等待政府安排输送到客运站分流。
大家需要拿好各自行李,在列车员带领下有序下车步行一段路,行进过程中大家要照顾好身边需要帮助的人,扶老携幼互帮互助,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第一时间联系带队列车员。
从火车上拿好自己的行李,依次排队下车,人群中有许多抱怨不满甚至咒骂,然而人不与天斗,一切都要讲究实际,大家整体还是回归平静,跟随列车员有秩序的行动起来。
深一脚,浅一脚踏在铁路沿线田野里,这让我想起小学语文课文上《雪地里的小画家》,我们是这雪地里画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家穿着不同尺寸和纹理的鞋子,在雪地上留下不同的作品。
前方的路还有一段时间需要消费,为了鼓舞士气,列车员用随身携带的高音喇叭开始给大家播放歌曲《团结就是力量》《一条大河波浪宽》《我和***》,热血沸腾的歌词,家喻户晓的旋律,大家的精神被带入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人群有人开腔附和节奏唱出声,这个声音如地球引力一样很快传染到每一个人。
无聊,沉闷地走路变成一件快乐的事情。
走了一个小时左右,我们来到岳阳市下面一个小村庄,村长和热情村民按照提前规划好分家包干方式,我们被请入各家各户安顿下来。
我被安排到一对老夫妇家里,家里两个老人和一个孩子,孩子的父母在长沙打工过年受冰灾影响回不来了。
老夫妇热情给我端热水洗面,而后又端来家用烤脚的电热器,这种感觉是非常暖心的。
不一会,老妇人端上来几个热腾腾的小菜和米饭,菜放到火盆上铁架上边加热边吃,真的想得很周到。
小孩子则在一旁怯生生地看着我,我拿出行李中零食给他,零食是拉近与孩子距离的神器,不一会我和孩子之间的距离就被缩短了,孩子充满期待问我有没有手机,他想给自己妈妈打个电话。
我拿出了手机给他,孩子迅速拨打了号码,电话一通,孩子热切的叫着妈妈,母子之间好一阵的聊天。
一旁的爷爷则催着孩子挂电话,他担心用了我话费太多不好意思。
我则表示没有关系,编了一个谎话说电话可以报销的。
孩子通完电话,我又鼓励爷爷奶奶给自己儿子儿媳通话,最后我收尾对大哥大嫂表示了感谢。
电话那段操着湖南普通话的大哥非常实在说,你放心住着,他已经嘱咐父母好好照顾我,大家都在长沙,以后可以一起聚聚。
吃完饭,我和两个老人及孩子到他们熏腊肉的火塘旁烤火喝茶,爷爷出过门会讲普通话,我们从这场冰灾聊起,一直讲到老人儿子及这个村子的一些事情。
农村睡觉睡的比较早,我入乡随俗,早早睡下,这个时候电话响起,父亲问我到什么地方了,现在情况怎么样?我将我们从列车上转移到农户的事情说了一遍,父亲让我发一个定位给他,他好掌握情况。
跟父亲简单聊了一下,我就睡了。
躺在两床厚棉被的大床上,吹着电热,我感觉自己像入桑拿房一样,实在受不了了,将封闭的窗户开了一个缝,冷空气瞬间灌入,一丝清爽让人很舒服。
反反复复,跟女友聊了很长时间短信,直到手机没电了才不得不睡下来。
一觉睡得大清早,睡了十五个小时,起床后看到火塘上上盖着早餐,我叫了爷爷奶奶,从厨房火塘那里传来回应。
我过去打招呼,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愣怔一下,认出来是父亲。
父亲按着导航,堂哥跟他一起驾车找了过来,由于高速被封闭了,只能走国道和省道及县道。
这真的是一份巨大的惊喜,父亲和堂哥跟老人家聊得很热火,他们有许多共同的经历。
我们一起吃了早餐,父亲和堂哥休整了一下,而后我们决定驾车返回。
我想到了还在村里等待转送出去的同行人,于是我们与带队列车员沟通以我们的车为临时转运车辆将一些老弱妇孺和一些需要紧急转运人送到镇上接送点。
父亲,堂哥,我三个司机开始成为转运受困人员的志愿者,我们转运了多少人,自己没有时间去记录。后来,政府组织了大巴车开始转运,考虑到路面结冰安全问题,我们退出了后续志愿运输工作。
临行前,我给两个老人拿了一千块钱作为感谢,老人坚决拒绝,我以春节红包形式给老人孙子才勉强被接受。老人将自己熏好几十斤腊肉和几条腊鱼及一桶山茶油塞进我们的后备箱,他说这是新年给客人的回礼。
2008年的冰灾经历让我体会到人间自有真情在,冰灾里有***的人,冰灾里有发牢骚搞事情的人,冰灾里更多的是理智解决问题的人。老人的纯朴让我感动,父亲的伟大父爱让我感动。
2009年暑假,我加入了湖南支教团,到了岳阳平江南江镇做了支教老师,政府组织安排我竟然住到2008年冰灾老人家里。这是一个巨大的缘分,我作为带队老师,给其他志愿者讲述了冰灾里借宿的故事,他们都很感动,对这里的孩子们也多了一份责任感。
两个月的支教生涯,我与当地村民和孩子们建立深厚的感情,后来我们保持通信成为了朋友。
在市场经济和信息化社会,人要被感动和惊喜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我们的精神层面已经被太多的杂乱无章的信息给占用内存,当我们清除杂乱回归本源才发现返璞归真的可贵。
人间自有真情在,如徐峥王宝强《人在囧途》故事那样,人在陷入迷茫的生活中的时候就需要一个债主,还清自己的人生欠债承担自己的责任,一切都会柳暗花明。